抱错五十年

    电池一厂内，汪师傅这边的人还没下班。
    之前那块电池果然是山寨的，外面看上去跟余风那块经典电池一模一样，但内部结构完全不同。
    质量差，线走得乱七八糟，最关键的是，如果没发现是山寨货，按照以前的方式短路放电，极有可能引起爆炸，那可真是大失手了。
    汪师傅抹了把汗，重新琢磨，还跟小圆讨论了一下。
    他这才知道，小圆单从外表也没看出来，是打开后从内部结构看出端倪的。
    她对电路电线，有一种天然的敏感，能管中窥豹，见点知面。
    再加上在学校专业的学习，她对这方面的判断比汪师傅还要熟练。
    所以接下来，汪师傅把这个环节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她，不过还是盯着她做，防备一手出问题。
    但从头到尾，小圆都没有因为身负重任而忘乎所以，她目光专注，神情谨慎，眼神里甚至有些兴奋。
    汪师傅站在旁边，看了看电池，又看了看小圆，赞许地晃了晃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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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胡姐一边看着这边的动静一边接着电话。
    她有些不满地皱着眉：“谁跟你说常尔圆在这里做得不开心的，我看她如鱼得水开心得不得了。怎么，我们这没你们研发中心高贵是吧，那你把人安排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让人说是你安排的。”
    那边说了什么，胡姐笑笑。“行了，我心里都有数，小姑娘挺灵的。不过你，给人家宿舍怎么安排在一期，那边环境大学生们肯定受不了。”
    夜色中的研发中心的某间办公室里，余近宜微微皱了下眉，“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处理下。”
    “人家小女孩可没跟我诉苦啊，就聊天说到的。”胡姐颇为面面俱到，然后开玩笑，“我说余工，你爸爸年纪比我大喊我胡姐，你呢，小孩子一个，也一直喊胡姐，按辈分该喊阿姨了。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有资格问问你，你跟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这是故意折腾人家呢？我跟你说，追女孩子可不兴这样。”
    余近宜微微一怔，笑了，“不是追女孩子，其实我还不认识她。”
    胡姐挑眉。
    余近宜缓缓说道：“过几天，也许要麻烦胡阿姨介绍认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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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姐一脸无语地挂了电话，走向了正要下班的常尔圆，叫住了她。“常尔圆。”
    常尔圆站住，多少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走近她的胡姐。
    怎么她上下班都有主管接送啊，让人怪不好意思的。然而胡姐一开口，就把小圆给整懵了。“常尔圆，你想不想去研发中心实习，听说你同学都在那。”
    胡姐继续道：“我在厂里那么多年多少有点关系，你想去的话，我打个招呼就行，就当是你今天发现山寨电池的奖励。”
    老实说，如果昨天胡姐提出这个建议，小圆可能真的就厚着脸皮拜托人家帮她转去研发中心了，但是这一天半下来，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小圆果断拒绝：“不用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很多东西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实际接触感觉完全不同，有很多收获的。”
    她有一种感觉，在这里，她也能找到很好的论文方向。似乎有一点点头绪了，但是还没完全抓住，所以她要继续待着！
    胡姐嘴角缓缓绽出笑意：“那你就继续在这里吧，学问哪里不能做。而且，在我们厂，有个好处，是他们研发中心怎么也赶不上的。”
    小圆圆眼以待。
    “我们拆电池有钱，计件工资。干电池钱少点，动力电池多点，多拆多拿。”
    小圆瞬间有点激动了：“我，我一个实习生也有？”
    虽然在防护服里，小圆都感觉到胡姐给了她一个白眼，“这点职权我还是有的。”
    小圆强压住兴奋，期期艾艾地问：“那我能不能问下……行情？”
    胡姐：“按照你今天这个进度和熟练度，大半个月下来，三四千吧。”
    三四千！
    千为单位！
    那可是她大半个学期的生活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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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钱拿啊有钱拿，三四千啊三四千，小圆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欢快地奔回了宿舍，推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
    张珺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高兴？你知道了？”
    小圆一愣，“知道什么？”
    张珺：“当然是知道晚晚给你申请调到研发中心的事啊。”
    舒晚抱着洗衣盆从外面进来，听见连忙解释，“珺珺你别瞎说，我只是询问了一下余师兄，可不可以帮小圆了解下情况。”
    乔知依跟在舒晚身后，“你没看到，晚晚当时都紧张死了。”
    张珺摆摆手，“晚晚你别谦虚了，你找的是谁，找的是余近宜，谁不知道他是余风的太子啊，还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小圆懵住了，恍然大悟：“难道我们主管下班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去研发中心是因为晚晚拜托了余师兄？”
    她摸摸头，又觉得不对，“可是她说是她有些关系可以帮我去研发中心。”
    “当然是因为晚晚啊！你是猪啊常尔圆！”张珺叫道，“人家非亲非故干嘛帮你。而且昨天怎么不说，今天晚晚一说，人家就可以帮你了，这就是要你承个情懂不懂。”
    乔知依有些开心，“那小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上班了。”
    舒晚也有些激动，“余师兄居然立刻就去办了这件事？”
    张珺猛点头，“对啊对啊，啊啊啊，晚晚你错了啊，你怎么不顺便说下我们换宿舍的事情，公共厕所公共淋浴间换谁受得了啊，晚上洗澡有时候居然还要排队。”
    舒晚有点迟疑，“这种不好说吧……”
    张珺抓住她的手摇晃，“说啦说啦，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没发现你面子很大吗？余师兄是立刻！马上！去办常尔圆这件事的。”
    舒晚脸色微红，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
    一片欢腾中，小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晚晚，我不知道是你帮我打招呼了，所以我拒绝了。”
    大家都看向她。
    张珺脱口而出，“你有病吧常尔圆，舒晚开这个口容易吗？”
    “我真的不知道晚晚会帮我去找余师兄啊。”小圆也有些感动，万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啦晚晚，浪费你感情了。这样，晚晚同学这么仗义！我必须请大家吃饭！”
    “没事啦。”舒晚看起来不在意的样子，“这边食堂消费也不低，你还是省着点花。”
    “没事没事，随便点，我今天才知道我们电池回收中心实习生也有工资，你们就放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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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夸口要请同学吃饭了，那当然要更加努力地干活。
    实习第三天，小圆被安排和汪师傅的徒弟小齐协作拆电池，当然，汪师傅也会时不时盯着。
    电池原理是能动专业大一的必修课，当时相关的所有课程，小圆期末考试全是满分。
    现在，她所有的理论知识全部与眼前的实践结合了起来，汪师傅昨天教给她的经验被完全消化。
    一个电池接一个电池地被拆开，电池鼓包，解决；电池放电，解决；塑料外壳，放这边；金属外壳，放那边。
    电芯拆出来，上传送带，机器轰鸣声远远传来，一直充斥在空间里，那是电芯被粉碎的声音。
    快下班的时候，厂里又运来了一批货，全厂立刻陷入忙碌。
    这代表着他们又要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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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他们拆到一块大型的磷酸铁锂动力电池。
    它的塑料外壳稍有磨损，但还算完整，拆开之后，里面金属的部分甚至有八成新。
    小圆敲了敲它的表面，有些惊讶：“这么新，应该没老化多少吧？”
    汪师傅正在处理另一块电池，过来看了一眼：“应该还好。我猜……60%左右。”
    小齐问：“什么意思？”
    小圆说：“汪师傅是说里面的电池容量啦，以前能存100%的，现在只有60%了。”
    她又转头问汪师傅，“还能存60%啊，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拆啊！”
    “啊？那不是浪费了吗？”
    “不然呢？”
    汪师傅看她不理解，解释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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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动力电池常有的事情。
    锂电池能够储存的电量肯定是渐渐减少的，但动力电池始终存在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续航里程。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车开到一半就抛锚在大街上。
    电池的可存储电量降低到80%，用户就会开始焦虑，低于60%，这电池多半就会被废弃。
    续航不够的动力电池，跟废电池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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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浪费了，不能找找别的用途吗？”小圆问。
    汪师傅不以为意，哈哈笑着说：“那就得等你们大学生来想办法了。”
    小圆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好像找到论文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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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圆兴冲冲地换上自己的衣服下班，打算随便吃个饭立刻回宿舍开工搞论文大纲。结果才到食堂门口，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接起来，居然是江聿为。
    “常尔圆同学。”
    “江聿为？”小圆停下脚步，走到了门边上。
    “是我。”
    然后他就停顿了几秒，小圆正要发问，却听他说，“我听说，你为了钱拒绝到研发中心来？”
    “啊？”
    “我听说，你为了多挣点钱，拒绝了舒晚的帮忙，拒绝了转入研发中心的邀请。”江聿为重复了一遍，声音沉了下来。
    “常尔圆，一方面，我觉得如果你想留在厂里，就应该跟同学说清楚，不要出尔反尔，浪费别人的好意，搞得舒晚都要去找余师兄道歉。另一方面，我觉得你的选择不对。”
    江聿为声音冷锐，直截了当。
    常尔圆瞬间冷静了下来，握着手机静静地站着。
    江聿为没有在意小圆的沉默，他径自说着自己要说的。
    “做人要有长远眼光。你在专业方面有很出众的才华，更应该在学校实习的期间多学点东西，为将来打好基础。只顾眼前短期的蝇头小利，这不可取。去工厂实习，你的知识量比别人大，短时间内容易出头，可能会更有成就感。但这都是虚假的，并不能让你得到真正的提升。”
    “说完了？”
    江聿为没想到她这么冷静，“说完了。”
    “第一，我没有拜托同学去帮我找关系调到研发中心，这件事情我事先不知情，你可以问舒晚，但我十分感谢她的善良和好意。”
    “第二，即使我真为了钱申请去电池一厂，这也没什么。我家庭条件不好，我想尽其可能地多挣点钱为家里减轻负担，这不丢人。而且，你为什么觉得在电池一厂学不到东西呢？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们能在每个领域比那些几十年的老工人更强呢？”
    “一个工厂生产的，不，回收的是我们一年级就学完了的东西。”
    “一年级学完，是因为它们是基础。其它所有都是由此延伸而来。我们学的不是理论科学，不落到实际应用上，永远无法真正体会所有的细节。要不要我背几句名言给你听。”
    小圆冷静地念给他，“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三人行，必有我师。”
    “……你说得有道理，是我鲁莽。”江聿为沉默了片刻。
    “还有第三。”小圆在电话里无比礼貌和冷静地询问，“这关你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