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

第23章


财前神色一变,旁听席上的浪速大学相关人员和医师公会的干部也骚动起来。关口律师感受到了这一骚动,说:“我的询问到此结束。”
  当关口回到座位时,审判长问道:“被告律师有没有问题?”
  河野律师立刻起身,开始反对讯问。
  “你刚才谈到,当发现转移灶时,不能动手术,要运用对症疗法努力延长病人的寿命。但目前手术的方法有了显著的改良和进步,手术时间也大为缩短,手术对病人的外科侵袭相较于以前是大为减少。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不好意思,你的方法是否太消极、太保守了?”
  河野的态度恭敬,但话里明显颇不以为然。一丸名誉教授一脸愤慨。
  “现今的手术方式、麻醉和术后处置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这并不代表完全不顾病人的情况,轻易增加外科侵袭的做法就是积极、有效的疗法。我认为这是最近少壮派学者在癌症问题方面的一种错误倾向。‘积极’这样的字眼,的确容易令人产生进步的印象,但你必须了解到,尤其在外科手术上,这种贸然的积极往往会因此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相反,采用那些看似消极却有助于延长病人生命的治疗方法,才是医生的真正使命。”
  “但这样似乎对医学的进步缺乏贡献。即使出现了一两位不幸的牺牲者,如果能够因此拯救成千上万患者的生命,就应该勇于尝试,这种积极性才是医生的使命,才能促进医学的进步。据我所知,你这种对癌症的态度是20世纪初期的旧式思想。”
  一丸名誉教授勃然大怒:“什么叫即使出现一两位不幸的牺牲者,也要勇于尝试才是医生的使命,才能促进医学的进步?人不是实验室的白老鼠!照你这么说,被认为是一种杀人罪的安乐死也应该被大家接受吗?请你收回刚才这句话!”
  严厉的喝斥响彻整个法庭,河野律师吓了一跳。
  “我的表达方式不够恰当,似乎引起误解了。我收回刚才的发言。”
  河野就此结束了讯问,审判长宣布:“接下来由被告方面的鉴定人进行鉴定,请被告律师开始讯问。”
  小山教授用登上学会报告讲台的姿势站上证人席,河野律师起身迎了上去。
  “被告鉴定事项有两项。第一,当发现肺部有转移灶时,切除胃贲门部的主病灶对病人的预后是否属于必要的处置;第二,主病灶的手术和转移灶的增殖之间是否有必然的因果关系。首先针对第一个问题,您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除非是特殊的病例,一般来说,即使有少许的转移灶,也应该积极地切除主病灶,同时,我个人也一直采取这种方法治疗病人。理由是,目前放射疗法和化学疗法有了很大的进步,在切除主病灶后,可以利用这些辅助疗法抑制转移灶的癌细胞增殖。在我经历的989例病例中,也很少发生转移灶的癌细胞增殖的情况。转移癌的确很危险,但我也经历了十几个病例,在切除主病灶后,转移灶不仅没有增殖,反而停止增殖或缩小,甚至可以完全治愈。国内外的文献报告中指出,在切除主病灶后,还可以避免主病灶的癌性恶性液体对人体产生致命的影响。因此,我确信当同时有原发病灶和转移灶时,切除原发病灶后,即使无法切除转移灶,也可以明显改善病人的预后状况。”小山教授以充满自信的强烈语气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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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的考验(上)(4)     
  河野律师迫不及待地追问:“您的意思是,本案的情况也应该动手术吗?”
  “没错。胃贲门癌会引起食物通过困难,使病人产生痛苦,也会引起营养障碍,加速死亡。为了消除这些不利因素,即使肺部的转移灶已经相当明显,切除主病灶也是十分正确的处置。”
  “其次是,对于鉴定事项中第二项,主病灶的手术和转移灶的增殖之间的因果关系,您的看法如何?”
  “在切除主病灶后,即使导致转移灶的增殖,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某种契机引起增殖的时期刚好与切除的时期一致。事实上,在某些病例中,切除主病灶反而使转移灶缩小了,所以,我不认为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是我从自己经手的989例病例资料中得到的结论,也是最近医学界的主流思想。”
  财前被告露出振奋的神情,坐在旁听席上的财前又一和医师公会的人也露出放心的神色。
  ,审判长说:“本庭想讯问小山鉴定人。根据你的说法,当有转移灶时,必须视病人的症状和身体状况决定是否该切除主病灶,无法一概而论,但又说原则上必须动手术,请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审判官讯问的语气很微妙,小山教授沉思片刻才回答:“在无法百分之百获得确定效果的情况下,切除主病灶或许是一种赌博,但这也正是目前癌症治疗的困境。在进入20世纪后半期的现在,即使在肺部发现原发病灶,并转移到大脑时,仍然会积极地采取切除主病灶的治疗方法。只要有一个病例在预后有改善的情况或是获致成功,医生就不该坐视病人病情的恶化,而应该作最完善的努力,期待可以使用相同的方法治疗自己的病人,这是现代医生的职责。近年来,外科学界也逐渐普遍倾向于采取这种积极的做法。”
  审判长转而看着一丸名誉教授:“关于这一点,请一丸鉴定人发表一下意见。”
  “刚才提到赌博的字眼,我认为不能拿人命当赌注,因此,虽然有人会认为我的想法太消极,但只要切除正处于恶化期的癌症主病灶后引起转移灶增殖的可能性没有消除,我就绝对坚持不应该动手术。”
  他毅然决然地说完后,审判长便宣布休庭。
  “一丸、小山两位鉴定人的意见中,都有许多值得参考的部分,法院将把两位鉴定人的意见作为今后审理的重要资料,今天的审理到此结束。”
  鹈饲医学部长将肥胖的身躯靠在主管椅上。今天,他难得地请里见喝红茶,面带笑容地主动找他聊天,但里见却毫不领情,一言不发地坐着。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刚才就说了,这次的事件是在财前教授出国时发生的。对他来说,在这种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被人告上法庭也很冤枉,我们身为医生,应该对他表示极大的同情。另一方面,从颇具传统的浪速大学名誉及权威的大局来看,也一定要让财前教授在这场官司中获胜,这也是教授会的意见,希望你后天出庭作证时,可以充分了解这一点。”
  鹈饲冠冕堂皇地推说是教授会的意见,其实根本是他执意让教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使不需要了解教授会的意见,我看到财前突然被人这样告上法庭,也觉得于心不忍,真希望他可以早一天从这种旋涡中获得解脱,专心投入研究工作。况且,我也很清楚这次的事件关系到浪速大学的名誉和权威,但您要我在作证时充分了解这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里见正视着鹈饲。
  “你问我什么意思,身为本校的副教授,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里见,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他抽着烟,嘴角浮现着微妙的笑容,里见目不转睛地盯着鹈饲看。
  “从刚才您和我谈的那些话中,我想您的意思是,不管事实如何,都不应该做出对财前教授不利的证词。但身为医生,对那位病人的事,我会一切实话实说。”
  “里见,你刚才还说对身陷这个旋涡的财前教授感到于心不忍,也说会为大学的名誉着想,难道你要说出对财前教授不利,不,是会影响本校名誉的证词吗?”鹈饲目光锐利地瞪着里见。
  “不管我的证词会不会对财前不利、使他被判误诊,我也不能原谅财前身为一个医生,却对那位病人采取那样的态度。”
  “既然我以同样是医生的立场和你说了那么久,也无法让你回心转意,那我就改用医学部长的身份来和你谈。如果这场官司打输了,不仅会影响财前个人的前途,更会破坏浪速大学创立40年来辛苦建立的声誉,社会上也会对国立大学教授的权威产生怀疑,更会让我这个医学部长颜面尽失!而且,不仅是浪速大学,这还将对所有国立大学的医学部造成极大的困扰。你虽然涉世未深,但听我说了那么多,身为本校的副教授,应该还有考虑的余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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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的考验(上)(5)     
  他以这番话向里见施压。然后,在烟灰缸里捻熄手中的烟后,站了起来,走到里见身旁:“我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我退休后,你可能有机会代替我掌管第一内科,我想,你不可能不顾我的立场和浪速大学的名誉,做出独断专行的证词吧?”
  他凑近里见,里见的眼中显现出承受了莫大屈辱的愤怒。
  “恕我直言,我认为这种名誉和权威本身就有问题。正因为是光荣的国立大学的教授,万一发生误诊时,更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法庭,不妨认为法庭不是追究医生过失的地方,而是促进医学进步的场所。”
  “事不关己,你当然会说漂亮话。”
  “不,身为医生,只要尊重生命,就可以做到!”里见的语气毅然决然,充满坚定。
  “好,我明白了,我相当了解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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