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裸的青春

  卓念喜欢拉着我到这里吃东西。山东煎饼，铁板炒饭，陕西凉面，重庆酸辣粉，东北人饺子。还有很多很多特色的小吃。
  没有课的时候还会去那里逛精品店和内衣店。看新鲜的小饰品，创意的打火机，还有不带蕾丝的紫色胸罩和棉布裤子。
  最常去的还是奶茶吧。饮水思源。喜欢喝那里的酸梅汤和柠檬C。吧里还准备了温馨的小纸贴墙，专门给顾客留言或者写心情日记。
  卓念每次去都会写点东西，但是从来不让我看。她只会把笔递给我然后教唆我去给别人的日记写评论。
  其实只有在很空闲的时候我才会认真地去看每一个人的日记。然后在有意思的地方写下一些留言。而认识朝衍，正是因为他的文字。
  
  朝衍在他的每张贴纸下都留下了手机号码。仿佛在昭示着，他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2009.9.19天空是苍白的，没有欲望的硝烟，没有白鸽飞过留下的呼吸。
  2009.9．22漫无目的地行走，像一个丢了魂魄的僵尸。奶茶吧里的奶茶从我的喉咙滑到胃里。抽搐着，面临死亡。
  2009.9.25我透过玻璃看到青春的腐烂。生命裹在了尼龙布里，艰难地唱着，我要活下去。
  2009.9.26吉他发出破碎的音。时间走得很快乐，我却在水平面的中央维持着骄傲的自卑。
  2009.9.27祝我生日快乐。朝衍。青春。游戏。没有心跳。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我说朝衍，生日快乐。我在饮水思源。不见不散。
  那一天朝衍没有赴约。他没有说抱歉。也没有挂断我的电话。
  直到国庆放假的前一天。朝衍说，我在南湖广场，这里有烟花，灿烂，却很寂寞。你要来吗。
  我说我要来。于是半个钟头后我在广场，朝衍穿着白色衬衫迎接了我。
  他不是一个漂亮的人。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可是却让人着迷。放肆的，不遗余力。
  他的笑容稀稀的，抓不到，握不紧。他说苏小末，这里没有烟花。我骗你的。
  我无所谓地一笑。我说朝衍就是那朵烟花。没有释放，已然灿烂。
  
  朝衍走路的姿势很优雅，像一只高贵的猫。他把手插在裤兜里，卷起的袖子皱酸了眉。
  我在他的左侧走着。我说朝衍你在呼吸吗。为什么我听不到你存在的声音。
  朝衍说你为什么要找我。苏小末。为什么是苏打绿的苏，小燕子的小，末尾的末。
  我说因为你的寂寞在撕裂，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我做噩梦。因为时间总是走在我的前面。我只能踩着他的尾巴奔跑。所以叫末。
  他说我叫朝衍，没有水的潮涨潮落，背着汗水行走。
  
  朝衍带我回到他的屋子里。那是他在学校附近租的一间房。不大不小，一张床，一套桌椅，厕所，还有朝北的窗。
  他用热得快烧水，泡方便面，洗脚。然后拿起窗帘后面一把黑色的木吉他。
  他说苏小末。我给你唱歌吧。
  我说好。你唱吧。让我听听你的寂寞是怎么弹奏的。
  朝衍的指甲都是短短的，没有越过指肚。但是他涂了黑色的指甲油。每一个指头都有。
  他先拨弄了几下调音，然后旋律开始溢满了整个房间。清脆，短促，绕着发丝微微地发烫。
  你别为我呐喊别为我哭/别让我明亮的眼睛模糊/你别给我幸福别给我苦/别让我知道了回家的路/世界是怎样大我也很清楚/但我已不能在乎/你别让我看得清你的眉目/听得清你随意里刻意的倾诉/你别用你长长的长发飞舞/纠缠我纠缠已久的关注/你的目光我想我该清楚/但我已不能在乎/不能在乎啊你的容颜/誓言和眷恋为谁永远/不能在乎啊我的昨天/那天真的笑容会不会变/是我已疲倦了吗/是我已厌倦了吗/抓紧我的手我不说话/你听不听得到回答/是我想离开了吗/是我想放开了吗/沉默的我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没有想法
  
  朝衍的歌声很流畅，行云流水般。但是云淡风轻。他的喉咙没有一丝的颤抖，可是他的歌词充满了哀愁。无助的呐喊。没有回音。像是一个灵魂在自言自语，没有重量。
  他说这是沈庆的歌。他说苏小末，你听校园民谣吗。老狼，叶蓓，高晓松。还有水木。
  我说听过。我说朝衍你会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吗。我喜欢这首歌。老狼的歌。
  朝衍会心地一笑。拿起拨片划开了旋律。那么熟悉的音乐，却是另一种陌生的味道。
  他总是目视着前方。不是看有些霉渍的墙壁，也不是看挂在绳子上的毛巾。而是被吉他声唤醒的灰尘。
  一年，两年。或者十年。沉寂了更久的灰尘。它们在朝衍的歌声里舞蹈。死去活来。
  我恨我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
  我恨我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
  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
  一扇朝北的窗 让你望见星斗
  我只能一再让你相信我
  那曾经深爱过你的人 那就是我
  
  我说朝衍，你唱歌的时候像念圣经。一张一合，虔诚而又哀伤。
  他说小末。所有给我打电话的人中，你是最懂我的一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唱一辈子的歌。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良久的沉默。
  朝衍把吉他放下，把头靠在我的怀里。他的头发软软的，像醉了酒的棉絮。
  我能感觉到他的外壳在累累地脱落，斑驳得让人怀疑惨遭了洪水的冲袭。而他的青春正倚着吉他站着。苍白的脸色，苍凉的身躯。
  我抚摸着他的背，纤细得像在夜里狂舞的杨柳。现在疲惫了，没有力量呼吸。
  月光洒了进来，映在潮湿的地板上。两个人影凫在地板的边缘。相依为命。
  
                  恋爱·芒
  朝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不是童话。
  我对卓念说，我恋爱了。我的恋人是个天使。他会弹着吉他唱我爱的歌。
  卓念说苏小末，突如其来的爱情会活生生地咬断你的翅膀。请三思。
  我幸福地摇头。我说朝衍是个懂爱的人，不然他不会那么多愁善感。而我喜欢他，是命中注定的。远笙，任安，他们都只是过客。朝衍才是我的唯一。
  卓念的脸色草草的，她把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
  如果是平时我会想到这个时候她是有心事的。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
  我的眸子一打开，里面全是朝衍。千重万重。哀伤的朝衍，快乐的朝衍。寂寞的朝衍，骄傲的朝衍。
  除了上课，大多的时间我都窝在朝衍的小巢里。逐渐熟悉了空气里泛着方便面的味道。还有墨绿色窗帘上映着的白莲花。
  朝衍的吉他黑得炫亮，他每隔一天就会擦拭一次。用柔软的白色小毛巾。
  他说小末，我的世界除了音乐，就是你了。你不要离开我。不然我会死掉。
  我喜欢朝衍。疼在心里的喜欢。所以我不会让他死掉。我相信我的爱可以让他的笑颜撞在风里，翻云覆雨。
  我叫他衍儿。我说衍儿，唱歌给我听吧。然后他就会抱起吉他坐在我的对面。宠溺地看着我。宠溺地微笑。宠溺地开始清风一般的旋律。
  
  朝衍不美丽。就连他的额头都湾出了浅浅的苍白。他从背后搂住我，纤细的胳膊像是阴天雨下过之后躺在山谷里寂寞的藤。
  我侧过脸吻了他的唇。轻轻地，却那么浓烈。让我心甘情愿地融化。
  朝衍说小末，我在吸收你的阳气。是你让我活了。
  我说衍儿，只要你愿意。我会抱着你天荒地老。就算山无棱，天地合，都不会与君绝。
  朝衍说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爱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吻。只要你的歌。只要你的生生世世。如果再要一点的话，就是你的快乐。
  我说衍儿。你的笑，会让我全身的细胞多活上30年。
  
  我再也没有读到奶茶吧里朝衍留下的晦涩的心情。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
  恋爱原来就是生生世世山山水水的感觉。除了恋人，整个世界都可以抛弃得一无所有。
  而我和朝衍，没有花红柳绿的誓言，却依然甜蜜得像活在大片大片的百合花里。依偎。拥抱。然后接吻。
  我问朝衍，在遇到我之前，你的故事是什么颜色。我感觉你好像在地底下生活了几千年。眼睛比灰暗还要灰暗。
  朝衍说小末，你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就是不要问我的过去。那是一段没有血色的历史。一篇一篇，白得刺眼。翻开了，会伤到眼睛。
  他说我的未来全部给你。过去就当作是演了一场没有工资的戏吧。小末，我不要回忆。我只要你。
  
  周洲在十二月份的时候过来看我。他说苏小末，请我吃饭，我没钱了。
  还真是一个厚脸皮的人，赤道的三次方指标。我说你就找个有钱的女朋友呗，让她养你。我这里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要收利息的。
  他把单车推到一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见鬼了，都快20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不注意形象。我踢了他一脚示意他站起来。他硬是呆着没动。他说坐地上又不要钱，还免费帮你们臭屁学校搞了清洁。我都不计较你就别得瑟了。
  晕。还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