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勾魂曲

院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看起来不像是伊呀。身影来回走，很慢，很有节奏。不过看他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身体是僵直而又机械的。
“你是谁？”苏格又问。
黑影仍没有回答，还在来回走。好像除了走路他就什么都不会了。苏格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偶，眼光随着那个身影来回流转。
走了一会儿，那个身影叹了口气，像是累了，又转身向外走去。身影渐渐消逝在夜色中。苏格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走出宅子，继续向前走，苏格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喘息声，头顶的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那个身影走向了乱坟地。苏格心里越来越紧张，他在想自己还要不要跟过去。可是内心有一丝神秘感迫使他跟着那个身影走。
不知不觉中苏格的脚步跟那个身影的协调了起来，都是那样机械僵硬，一步一步地走进黑暗更深处。
天地间空旷无比，黑夜深不可测。乱坟地周围弥漫着一股冷森森的气息。身影突然在一个坟头边站住了，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奇+[书]+网]苏格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那儿跳出来了，嘴里面又干又苦。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了起来。不过那种哭声更像是一个不高明的演员在表演，听起来很假。
苏格头上麻飕飕的，浑身炸起了小疙瘩。在这样一个夜里，听一个人在坟地里装模作样地哭，任谁也会吓晕啊。
第73节：午夜勾魂曲(73)
哭完了，身影擦了擦眼睛，缓缓地站起来，在那儿愣了大概一分钟。在这期间他好像还转脸看了看苏格。苏格浑身一哆嗦，身上的汗水刷地就凉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影继续走。犹豫了几秒钟，苏格想要放弃跟踪，可是现在让他回苏家老宅他也不敢了。天地茫茫间，他竟然发现自己除了跟着那个身影已经无路可走。他或许会把苏格带向地狱，可苏格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了。
继续跟踪，苏格心里还会有一点希望。要不然把自己留在这个阴森森的夜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穿过坟地，穿过荒野，向右拐，前面竟然影影绰绰露出一点轻微的灯光。再走近一看，那是一个小院落，孤零零地立在一大片田地里。灯光就是从院子里发出的。
或许这个身影是这里的住户，但他为什么要到苏家老宅里去？
苏格正思忖间，那人已经进了院子。苏格也跟着进去了。
院门和屋门都敞开着，昏黄的灯光在黑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泽。灯光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正满脸悲凄地看着那个身影。
苏格隐在门口阴暗处，没敢过去。直到身影进了屋门，那老大爷过来关院门的时候，苏格才试着叫了一声：“大爷。”
老大爷吓了一跳，马上捂住嘴才没有叫出来：“你……你是谁？”
“大爷，我不是坏人，我……我是跟着刚才那个黑影过来的。我本来住在那边的苏宅里。”
“你……你住在苏宅里？”老大爷好像比刚才更惊讶，甚至声音里有了愤怒，“你有什么资格住在那里？”
“我为……为什么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是我家的老宅子。”
“你家？”
“是啊。”
“你姓苏？那苏牧雨是你的？”老大爷的声音里竟然有了哭腔。
“他是我曾祖父。”苏格完全糊涂了。
“原来你是苏家少爷？少爷啊……”老大爷竟然跪在苏格面前，抓住苏格的手，哭了起来。
这样一来，苏格更加手足无措了：“大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我受不起。”
“少爷。我和我家老太婆曾经是苏家的小书童和小丫鬟。到了后来，世道乱了，成天打仗。老爷……哦，就是苏牧雨让我们一起呆在沿江这里照顾老宅子。本来，我们一直都是跟着楚夫人的……唉……来，少爷，到屋里坐。”
进了屋，苏格心里踏实多了，尽管那间屋子简陋潮湿得很，可那里毕竟有人气啊。
“大爷，刚才那个身影是怎么回事啊？”刚坐起来，苏格就问。
“那个身影啊。”老大爷的眼光涣散了起来，“不瞒少爷说，那是我家的老婆子。”
“是……”苏格更是迷惑了。
“自从那次楚夫人遭了罪，我家老婆子受了刺激，得了梦游症，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先是到苏家祖宅那儿转悠，然后又到楚夫人的坟头上去哭。有时候还站在老宅子那儿唱楚夫人教给她的歌。”
“唱的是不是《夜玫瑰》？”
“是啊。楚夫人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唱这首歌。”
苏格突然两眼放光，“你是说，以前老婆婆经常梦游出去唱这首歌？”
“是啊。怎么了，少爷？刚和她结婚那段时间我也很害怕，每天晚上都跟她一起出去，后来知道她是得了梦游症，我就不再跟着她了，只是晚上她出去了，我就给她留着门，等她回来。我们后来有了孩子，可是孩子们怕老太婆的梦游症，都搬到城里住了，这里就剩下了我俩。那段时间咱们沿江经常传说有人看到女鬼了，在那儿唱歌，还有人说这是楚夫人的鬼魂。其实，他们都是以讹传讹，根本没有什么楚夫人的鬼魂，就是我们家老太婆在那儿梦游。不过这样也好，后来闹红卫兵那阵子，那些红卫兵抄了苏家老宅，还有一伙红卫兵被人从城里打出来了，就跑到老宅里说是要拉山头，占领革命高地什么的。结果那天晚上，我家老婆子又梦游过去唱歌，把那群兔崽子给吓跑了。这下好了，他们回到城里一宣传，全沿江市都知道咱这老宅子闹鬼，也就没人过来打咱老宅子的主意了。”
第74节：午夜勾魂曲(74)
“可是，大爷，你们怎么不住在那老宅子里啊？既然要看护老宅子，住在那里不是更好吗？”看老大爷已经八九十岁的模样了，还忠心耿耿地在这儿守护着苏家的那点基业，像是一个守护神。苏家给了他们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给，他们仅仅是因为答应过苏牧雨要在这儿看宅子，就兢兢业业地在这荒郊野岭里守候了一辈子。想到这儿，苏格的眼泪都差一点流出来了。
“唉，咱在这里看宅子，也不是图这点家业，只是图报答楚夫人还有苏老爷对咱的恩情。再说，到那老宅里住，心里不是滋味啊，一想到楚夫人死得那么惨。”老大爷一脸悲凄，“其实，少爷，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了，还听说你在沿江师范大学里当副院长，那段时间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让你照顾两个孩子。”
“啊？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那信上没有写地址和名字，我一直没找到写信的人。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有吴媚和罗晓伟的事情的？”
“唉，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老大爷有些疲倦，可还是喋喋不休地跟苏格说着话，“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找少爷的下落，外面乱哄哄地闹来闹去，可咱这里一直都清静着，听说这里闹鬼，附近根本就没人敢过来住。可我根本就找不到少爷，只是听说解放后，苏家还有当初害死楚夫人的那四家都遭了殃，被人揭发了，因为他们身上都背了命案，还有就是解放前苏家的势力太大，是重点革命对象。所以这几家都是杀的杀，关的关，没留下多少人了。活下来的也是上山下乡的，根本就没有音讯了。只是前两年，突然有个人来找我，那个人年龄和你差不多的，三四十岁。他说他知道你和其他几家人的下落。还说你在沿江师范大学当老师，而且那两个小孩子都被他说动了，高考时要考沿江师大。于是他让我给你写封信，让你照顾一下那两个小孩，毕竟人家祖上对苏家也是忠心耿耿的。所以我就写信跟你说了。还有就是苏老爷曾经送了我一幅字画，我也寄给你了。”
“哦……”苏格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来，原来那个给他寄字画，让他照顾吴媚和罗晓伟的人就是这个老大爷。
“那，大爷，你还记得来找你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吗？”苏格突然觉得这个人一定和《夜玫瑰》有关。
“我早就忘了。当时他来找我，是在晚上，我老眼昏花的，再说，时间过得太久了。”
“还有一些事，希望大爷能够告诉我。”苏格脸色凝重，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知情人，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问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楚灵的死，《夜玫瑰》再次在沿江市响起，那纠缠着他的鬼魂，伊呀的身世，沈绍波家祖传的箱子，那把钥匙，还有老宅子里那个上着锁的房间……
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感慨。
“少爷，我看出来了，你是对楚夫人的身世感兴趣。要不咱们就从楚夫人那时候说起吧。”老大爷满脸沧桑，看起来压抑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我跟着楚夫人的那一年，才刚刚十岁，我家老婆子也是十岁。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我爹娘都在饥荒中饿死了，我就流落在上海滩，靠乞讨为生。正好那时候遇到了楚夫人，楚夫人当时在上海滩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知道多少大老板和阔少爷为了能看楚夫人一眼，每天等在“一枝花”夜总会门口。可谁能想到，我一个小叫花子能有那么大的福气，竟然被楚夫人一眼看上了。她说我聪明伶俐，就收养了我，让我跟着她亡夫留下的那个孩子一起读书，算是个伴读书童吧。
那时候夫人还有一个小丫鬟叫小翠，就是我现在的老婆子。
楚夫人心眼真好啊，从来不打骂我们这些下人，还把我们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