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上来的钢琴家

    乐团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乐团。
    和个人独奏不同，和协奏曲不同。
    个人独奏是只需要你自己一个人牛逼，那就完全可以的存在。
    而协奏曲，则是一整个乐队来配合你去演奏，而并非你配合乐队的演奏。
    两者对于配合与合作的要求并不高。
    而室内乐团，不管是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
    只要是室内乐团，对于合作的要求几乎全部都远超其他的题材。
    在室内乐之中，合作才是第一，而在合作之中不仅仅能够让自己表现出彩，让自己的队友同样表现格外出彩的。
    才算得上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明白了室内乐真正含义的顶级室内乐演奏者。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负责中提琴，在乐队中属于最为不起眼的那一位演奏者，甚至名声也不怎么响亮，之前出场时候没有多少人关注过他的演奏者。
    卡米洛。
    他在此时此刻彻底展现出了他作为一名顶级乐团的中提琴手，甚至有机会触碰乐团乐器首席的中提琴手，在合作这个技能上，他究竟点了多少的技能点。
    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自己面前的音乐上，而是环顾四周，视线严肃。
    他在观察着自己的队友。
    他观察着自己队友手上的肌肉运作。
    塔哈作为小提琴，等下有她的乐句，在乐句结尾的地方她的肌肉似乎略微有那么一些些紧绷？
    在个人的演奏上，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这样一份紧绷会让音乐的张力表现得更大一些。
    不过在团队合作上，她这份紧绷会让音乐原本就处于四级位置的紧张感变得过分了一些。
    那么自己等一下需要用中提琴稍微托一点起来。
    而另外一边的米拉则是专注于她自己的低音，低音厚重很好，完全不用关心。
    至少目前不用关心。
    等一下四级转四级平行二级，然后变调的位置，米拉这个地方稍微会显得有些太过于厚重，整体不利于音乐的流动。
    卡米洛只是用着自己视角的余光去关注两边的人，大脑在疯狂的运作。
    至于他身后的傅调，他则是没有任何的关注。
    并不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傅调，只是因为……
    他相信傅调。
    傅调在他们演奏者之中是属于硬实力最强的那一批。
    这并不仅仅只是专业水平上的硬实力，他的合作能力同样格外的出色。
    这个乐团你几乎可以说就是由傅调本人领导的乐团。
    他对于乐团的掌控力同样格外强悍。
    也正是因为有了傅调这样大方向上的掌控以及对于所有人演奏内容的协调，卡米洛才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一些很是细微的方面上。
    在排练的过程中都不会专门提出来的问题。
    正如同在开始之前，他们开玩笑唱歌所唱的那样。
    傅调就是船长，他负责大船的整体朝向。
    塔哈是船头，负责乘风破浪，打破面前的一切阻碍。
    米拉则是船身，支撑起在船上的所有人。
    至于他，卡米洛……
    他对于自己的认知很是清晰，他就是个水手，哪里有问题去哪里，听从船长的指挥，跟着他的想法去做事。
    毕竟……
    他就是个中提琴嘛。
    卡米洛的嘴角微微扬起，手中的中提琴跟随着身边两人动作的幅度一起摇摆，手指揉动琴弦，琴身微微上台，琴弓顿挫，琴声婉转悠扬。
    他的婉转还和塔哈的婉转不一样。
    明明他演奏的非常出彩，可是他却将自己的色彩分配给周围的两人，将美感挂靠在两人的身上，让两人变得更为出色。
    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所做一切。
    除了……
    傅调，以及舞台下的某位记者。
    傅调将自己的视线看了一眼正坐在那边演奏着的卡米洛，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点头，将自己的音色稍微让了一点出来，让弦乐部分变得更为出色。
    而坐在台下的记者，鲁斯，则是双眼不住地发亮。
    他，找到宝了！
    果然，他今天没有去听其他人的音乐会，而是直接来到了傅调这边，来听傅调的音乐会，是他做的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
    “完美的，团队！”
    他身体微微曲起，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眼睛不由得发亮。
    他右手拿着自己的铅笔在自己的大腿上不停地戳着，让自己的精神变得更为紧绷，而左手则是捏着一大叠子信纸，有一些颤抖。
    “完美，完美，真的太完美了！
    我知道他们的水平强大，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能够演奏出这样的音乐出来。
    莫扎特钢琴四重奏，K478，这个表现简直是我见过的所有莫扎特K478之中最为漂亮的！
    果然，听室内乐还是得要听现场的，而不是听录音，这个室内乐的效果真的是绝了！
    傅调果然还是傅调，让人惊艳，他的钢琴明明在其中显得不是那么的争抢，但是谁能够想到，他居然能够用钢琴率领起全局，这个可真的有点意思！
    而最让我惊讶的，还是这个卡米洛，这个卡米洛还真的有点意思啊！
    听上去好像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存在感，就好像这个乐团里面根本没有他存在的踪迹似的，也就是在中提琴独奏的地方有点感觉。
    但是居然仔细听一下，就能很清晰地发现，他无处不在！并且不是如同空气一般无处不在，他甚至还对其他人有那么一点点帮助？
    这个就很有意思，这个一点点名声都没有的人居然能够有这么强的实力？不，人也不算是没有实力，他好歹也算是柏林爱乐那边的人，不过柏林爱乐那边的中提琴水平实力这么强？
    这个算是什么？世界第一主C带世界第一辅助吗？”
    鲁斯一边揪着手中的稿纸，一边想道。
    傅调强无敌也就罢了，毕竟几天前傅调才演奏出来过神级现场，虽然他没有听过傅调具体演奏的是一个什么模样，可他知道一点，那就是能够演奏出神级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弱者。
    可是傅调这么强了之后，他手中的团队居然还这么强。
    “只是有点可惜，卡米洛的辅助能力虽然强，可是还没有强到变态的程度……
    他现在也就是能够辅助一下边上的塔哈还有米拉，至于傅调，他好像完全影响不了，甚至傅调还在那边帮助他去演奏。
    嗯，果然还得要是傅调，这群人之中最变态的还是傅调。
    不管怎么想，傅调的实力果然还是这群人之中最强的那一位，不过……
    傅调他什么时候这么擅长合作了？”
    鲁斯一边聆听着傅调的音乐，一边想道。
    他感觉真的有点有趣，现在年轻一代的最强钢琴居然去打了辅助，并没有用钢琴碾压过面前的所有人。
    他居然放下了他最为擅长的独奏，而去引导着整个乐队前进。
    即便下面有卡米洛这个顶级辅助的帮助，让乐队前进的更为轻松，但是他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傅调真的好强，卡米洛，也同样好强……”
    鲁斯听着傅调室内乐团的演奏，心中唯一的想法便只有这一点。
    傅调的强大以及卡米洛的强大。
    不去释放自我的强大，而是学着去内敛，去收敛起自身的强大。
    这个就很有意思……
    他们两个人完全包裹住了整个乐团，让乐团内的所有人可以自由的发挥。
    让塔哈，可以自由的发挥！
    在他的视线之下，塔哈的手指在小提琴的琴弦上快速拉动，和弦奏响，旋律如流水般流淌而出。
    在傅调和卡米洛两人的双重护送之下，她的旋律变得更为完美。
    情绪也格外激昂。
    似乎略微有些不甘。
    她明明也是一位顶级的小提琴演奏者，为什么会需要其他人的保护？甚至是护送？
    自己的实力，可并不弱啊！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因为她此时此刻正背着阳光，阳光在她的身后显得格外耀眼，如圣洁的天使一般，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她的面孔。
    但是在她边上的卡米洛却看见了她的表情。
    她咬牙切齿。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排练到最后都是这样。
    看上去似乎是将她很好地给保护了起来，但是实际上，却让她感觉到了窒息以及憋屈。
    不知道是傅调还是卡米洛两人故意的，又或者是不小心的。
    她反正就是感觉不自在。
    嗡，嗡，嗡滴嗡嗡……
    又是一次主旋律的呈现，然而这一次，却不再一样。
    小提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耀眼，正如同此时此刻塔哈所处的位置一般，被阳光照射，无法直视。
    辉煌！
    璀璨！
    以及……
    绚烂！
    这个便是塔哈在手中主旋律再一次演奏出来后，众人所感觉到的一切。
    塔哈是船头，斩开波浪的船头。
    她的音乐，也是乐团之中，最让人震撼，最为吸引人的音乐。
    嗡，嗡嗡嗡，嗡嗡，滴滴嗡……
    嗡，嗡嗡嗡，嗡嗡，滴滴嗡……
    钢琴在她音乐释放出自我的一下刻抓上，让音乐的情绪没有下落，似乎与她对话一般重复着她的乐段。
    音乐之中的情绪在她这一次斩开万物的共鸣后，彻底进入了高潮。
    所有的乐器齐响。
    塔哈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切，并不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漏，似乎恨不得将面前的乐谱撕碎一般。
    她的身体也跟随着音乐一起向上摆动。
    在手中的琴弓往上推动的那一刹那，她似乎也如同引颈就戮一般，将她那娇好的脖子微微扬起，琴弓擦过。
    完美，震撼，让人无话可说。
    在这样的音乐之下，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多余，甚至周围的呼吸都是多余的。
    弦乐缠绵在一起，钢琴声在下面作为一个铺垫，推动着乐句的前进。
    嗡，嗡，嗡滴嗡嗡……
    在这样的骄傲之下，主旋律的最后一次呈现。
    不，准确将，是无数次主旋律变奏的呈现，如城墙一般围绕在众人边缘将众人包裹，不会给予众人任何一丝丝喘息的机会。
    在这样的音乐之下，伴随着最后几声和弦的奏响，弦乐部分三人用力拉扯下手中的琴弓。
    音乐彻底终结。
    在这样音乐之下，所仅存的，只是众人相互对视之下的呼吸声。
    他们相互看着彼此，看着对方悬停在空中的琴弓，不由得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这样更爽，更舒适。
    乐团并不是纯粹的合作，乐团之中也是需要有竞争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合作，这样的乐团，并不好听。
    合作中存着竞争，竞争中又充斥着合作。
    两者如并蒂莲花，不分彼此。
    他们三人笑了笑后，将视线看向身后的傅调，微微点头。
    K478第一乐章，Allegro已经终结。
    接下来便是第二乐章慢板乐章，Andante的呈现。
    傅调的视线只是轻微地扫过众人，便重新回到了自己面前的作品之上。
    目光之下，极致的柔和。
    如同看着自己的情人一般，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键盘。
    伴随着第一乐章的结束，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音乐厅的构造。
    虽然没有办法演奏出神级现场，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需要的演奏，但是，让自己的演奏更上一层楼，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指放在钢琴键盘之上，带着一丝丝颤抖地按下。
    手指颤抖，声音坚决。
    没有任何弦乐部分的伴奏，有的只是钢琴自己的独奏。
    而在这，便是傅调他最为擅长的主场作战！
    钢琴独奏，慢板乐章，展现音乐美感的地方。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舒服呢？
    傅调的手指颤抖，声音坚决之下，却似水般温柔，包裹住舞台下的所有人。
    之前可能因为合作的原因，很多人听傅调的作品都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一直是在为乐团里面的人着想，不愿意给予特别多的个人色彩，让整个乐团变成他一人的独奏，让乐团彻底散掉。
    但是现在，听着傅调演奏的一切，众人瞬间明白了一点。
    什么叫做年轻一代最强钢琴家啊？
    就算那些年纪更大的一些人，他们实力也不一定能够有傅调现在这种年轻力壮的弹得好。
    比如说波利尼那种人。
    “卧槽？这个音乐美感？这个音乐性？这个表现力？”
    坐在后面的鲁斯整个人都傻了，他一直戳着自己大腿的铅笔都不由得掉了下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大脑甚至都有那么一丝丝的混沌。
    “我的天？我现在在听什么？钢琴独奏？还是室内乐？
    不是，这个钢琴为什么弹的这么好？
    就只是这个前奏的开始，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呢，但是现在居然……
    一下就击中了我心中对于音乐美感的想象？
    这个是什么鬼？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有办法理解……
    迪奥他，为什么弹的这么强？”
    鲁斯整个人都傻了，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迟疑以及茫然。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音乐接下来将会是一个什么情况。
    傅调此时此刻展现出来的音乐真的太吓人了，恐怖到他甚至都有一点点难以相信这样的音乐是从傅调的手中演奏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同样有一丝丝的害怕。
    他不知道在舞台上的这些年轻人，是否能够承受的住傅调的狂风暴雨。
    不，准确的讲，应该不算是狂风暴雨，毕竟傅调演奏的是音乐的慢板部分，怎么想都和狂风暴雨联系不上。
    但是……
    这样恐怖的音乐性以及美感，他真的不知道傅调的那些队友，是否可以搭配起来。
    这个是一个室内乐，并不是钢琴独奏。
    傅调的那些队友们，他们能演奏的出来，能够搭配的上，傅调音乐之中的那种美感嘛？
    他不知道，但是，他很是期待。
    他的思想没有传入傅调的耳朵里，如果傅调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大概可能会笑起来吧。
    毕竟他和他的队友排练的时间可不是那么几分钟，而是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连演奏开始前，他都在和他的队友们进行排练。
    而如果卡米洛听到了他的想法，那么卡米洛大概会很装逼地摆一个pose，然后对着他格外嚣张或者说是格外中二地开口道。
    “千万不要小看了，我们之间的羁绊啊！也不要小看了我们这群人的实力啊！”
    鲁斯摇了摇头，略微有些吃力地弯腰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铅笔，随后艰难地抬起身子。
    因为刚刚的弯腰捡东西甚至让他的眼睛有那么一丝丝的昏花。
    然而……
    他捡起铅笔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是自己大脑刚刚体位性低血压而产生的错觉，又或者是他想要傅调的室内乐团展现出更完美状态产生的幻觉。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展开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陌生。
    等傅调开场部分演奏几乎接近尾声的时候，弦乐部分响起。
    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队。
    他们，完美地接上了傅调在一开始展现出来的那股美感。
    并且和傅调一起，将其发扬光大，变得更为完美。
    完美到，让人窒息。
    鲁斯甚至感觉自己的大腿有那么一丝丝的脆弱，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椅子往下滑了半分，难以置信地小声道。
    “W，T，F？”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