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娇

    甘棠忙上前去挡路，急道：“小姐还没醒呢！”
    妇人身后为首的嬷嬷推开她，恶狠狠地道：“一个小丫头要翻了天了！刘妈妈可是小姐的奶娘，就你也敢拦？不想活了是吗？”
    没等甘棠再说话，后面便有两三个嬷嬷寻了这个间隙冲上前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立刻傻了眼。
    屋中人穿着单薄的蝉衣，坐在堂厅的桌子前，正小口抿着水，见到她几个推了门闯进来，眼神毫无波澜。
    甘棠和白露大喜，两人连忙进屋站在主子身后。
    一个薄唇削瘦的嬷嬷愣了一秒，讪笑道：“大小姐，原来你已经醒了啊！瞧你院里的这些丫头全说些假话，还敢拦刘妈妈的道，该是好好教训一番了！今日我来这里是.....”
    林楚腰抬了抬眼皮，极淡的瞥了她一眼，打断她：“你是该教训。”
    “啊？”陈嬷嬷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迟疑地开口：“小姐说.....要教训谁？”
    林楚腰越过她，望向她身后那位刚走进门来的中年妇人，笑道：“刘妈妈手底下的人这般没有规矩，是不是该教训？”
    她看向刘妈妈的眼里没半分询问的意思，琥珀般的眼睛笑意淡淡，竟像是一种戏谑的挑衅。
    这个刘妈妈原先是她房里的奶娘，明面上是大房的嬷嬷，但暗地里早转投了三房。林楚腰年纪小，曾经待她犹为亲近，并被她教唆着做了不少的蠢事。
    刘妈妈略微一怔，有些诧异。是听汪嬷嬷说大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今日来看，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换作是平日，小姐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她眼珠一转，想着也许是这小姑娘前几日被人抓去受了委屈，现在正在闹脾气呢！她平日里向来是听自己话的，唬一唬兴许就好了。
    于是稍一躬身，忙上前去给林楚腰披了件衣服，“小姐，怎生穿这么单薄？”
    自以为贴心地帮她把衣领拢好后，又殷勤笑道：“小姐，她不过是个下人，今日又是奉了三夫人的命令，来寻前些日子三小姐弄丢的一件衣裳的，您可是林府的大小姐，何必跟一个奴婢置气呢？”
    明明是她几个嬷嬷没一点做奴婢的样子，随意乱闯小姐的院子。曾妈妈这句话却将矛头转向她，话里话外内涵她小家子气了。
    “哦？”林楚腰抬眼看她，笑意淡了些：“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手脚不干净拿了三妹妹的东西，所以她们才随意闯我的屋子？该教训的是我？”
    刘妈妈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蠢笨的主今日怎么这般聪明了？这一句话竟然直接将她说成了个刁仆！
    这上京城中还没听说过哪个奴仆敢说主子手脚不干净的，这话要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自己不被主家打个半死？
    心里就算是再不服这个小主子，戏总是要做足的，她忙赔笑道：“小姐说哪里的话？您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想啊！”
    “那好。”林楚腰道：“来人啊，给我把这几个贱仆一人扇几巴掌！”
    这话一出，屋子里鸦雀无声，白露和甘棠相觑一眼，无奈年纪太小胆子不大，连步子都迈不出去。几个嬷嬷更当她的话是放屁，眼中居然有嘲讽的笑意。
    这偌大的院子里，除了甘棠和白露对林楚腰忠心耿耿外，其他的嬷嬷都是各院里派进来的人，平时是从不听她话的。
    林楚腰看上去十分震惊，后又将杯子一摔，哭道：“好歹我也是你们的主子，欺负我竟欺负到这地步了？”
    本来还真以为这丫头多了点心思，现在看来她不过是耍个脾气，这种事是常发生的。曾妈妈松了口气，声调又扬了几分，“大姑娘，你且让我在这屋里寻一寻，我好去向三夫人复命啊！”
    “滚！都给我滚！”
    突然，林楚腰像是发了疯一般，不知哪里使出来一股牛劲，把几个嬷嬷连拖带拽都赶了出去，一把将门从里面锁上，大吼道：“你们这一个个的，平日里不听我的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上我院子里翻东西！你们哪个院子里来的回哪里去！求求你们别再来这欺负我了！”
    桌上烛台倏忽一晃，紧接着一道人影闪过。
    林为良正端坐在书案前，细细研磨着手中的石砚。知道来人是谁，他连头也没抬，“我称病谢客这几日，两头形势如何？”
    女声情绪平淡，“北王前几日曾面圣，后一直没出过府，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她头发绾成一个利落的结，细长眉，丹凤眼，估摸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上却有一种凌冽的杀气。
    林为良手一顿，沉思着放下手中的墨条，“平静的表面下往往有涌动的暗流，越是风平浪静反而越有问题。宁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苏晨彦私下拜访过不少大臣，宁王这几日也不在府中，似乎是在城外集结兵马。”
    林为良沉吟一声：“这般沉不住气，怕是得全军覆没。”
    一阵沉默过后，女人微微动了动嘴，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一事，晚娘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今日派去大小姐房中的探子来禀，小姐院里的嬷嬷全是王氏崔氏的人，个个都不是个善茬。外院的人也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刘妈妈今日奉了崔氏的命令，居然随意搜查了小姐屋子。”
    她面色不虞，“我们才刚回上京，就撞上了小姐被害受伤，兴许这些年里，小姐受委屈的事不止一两件。”
    晚娘还记得，当年她随着林将军前往边疆时，大小姐分明是个活泼明媚的孩子，一晃经年未见，却成了个哀怨可怜的模样，这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自是不言而喻。
    “哼！”林为良脸上一黑，“楚腰院里的那些嬷嬷是都该给我处理了，没一个好的！居然将我好好的女儿教导成了庸才！吃着我大房的饭，胳膊肘却往外拐，着实该死！”
    *
    “曾妈妈刚开始还不肯走，一直嚷嚷着奉了三夫人的命令。后来老爷院里的阿为来了，阿为脸上可是刺黥了的，那几个嬷嬷一看见他，立马吓得魂都没有了！跑都跑不及！”
    甘棠正服侍林楚腰穿着衣服，绘声绘色地说到这时，一张小脸眉飞色舞。
    “下午的时候，赵管家来了院里，说是将这几个刁婆子都发卖了，又买了一群新婆子来！只可惜那刘妈妈是三房的心腹，被保下送到三房去了。”
    “没事，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跑不掉的。”林楚腰淡淡道。
    看着眼前的小姐，白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晓得昨日小姐的失态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让老爷派来的探子得知院中的情况，将这些嬷嬷全部调走。
    她是为此高兴的，从前的小姐被刘妈妈握着，很多祸事都是经这妈妈挑唆惹出来的。现在小姐终于长大了，多了些心思，就连眼神都睿智了些！
    林楚腰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梳妆台上。
    上面摆放着一堆造价昂贵的脂粉，几盒纯金材质样式浮夸的首饰，看上去眼花缭乱。但若是长点心思，便会发觉这些物什只有中年妇人才能撑起来，戴在豆蔻少女身上那就老气横秋，庸俗到了极点。
    林楚腰想着，这些东西全是名义上的祖母张氏为她置办的，好像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有专人把她往庸俗方面教导。
    她定了定神。
    林家有三房，大房的林为良，也就是林楚腰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威武大将军，掌管着蜀国一半的兵马，早些年西北藩王猖狂，他便奉旨镇守西北，今年朝廷削藩后他才得以返回上京。二房的林贵和三房的林政是继母张氏所生，前一个自小轻浮跳脱，科考十几年都未中榜，后一个性格懦弱无用，在外空有一个才子的名头，却整日在家无所事事。
    林老将军是蜀国开国第一将，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魏献帝上位初期，林家颇有落魄之势，如若不是林为良能力出众被魏献帝重用，林家早已被挤出上京勋贵圈。
    张氏自然是知道这一层的，她不敢得罪自己这个继子，对待林为良算是客客气气，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但常言道隔层肚皮隔垛墙，让这个继子高了她亲生的一头去她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总不能让孙子孙女也低一头吧？
    她一直默默等待时间，好不容易等到林楚腰七八岁，林为良只身去了西北。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时机，养她的这几年，张氏可是费尽心思，故意将她调教成了个粗鄙不堪、刁蛮跋扈的性子，决不能让她越过了自己亲孙女去！
    想到这，林楚腰咬了咬唇，这一世，她必定让害她之人全部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