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娇

九、是我


    林家府邸由先帝所赐,原身是前朝的丞相府,占地约一百多亩,外形雍容大气。
    林为良前往边关那年,将原丞相的院子让给了张氏,二房三房也借着方便孝敬母亲的名头,紧邻着张氏住下。于是乎,大房搬去了林府东南方的一处别院,那地采光不好,又最偏僻,竟是丫鬟仆人都不愿去,林为良走后更是直接荒废了。
    六岁之前,林楚腰本养在张氏身边。直至一年冬月,她和林字谆玩耍时双双失足落水。谆哥儿体质较差,这次受冻高烧几日不退,险些烧坏了脑子,而她被救及时并无大碍。
    张氏大怒,认定她是个命硬的丧门星,不仅告诫屋中兄弟姐妹不与她来往,还将时年六岁的林楚腰赶到了最西边的香林院,只派了几个年轻不经事的丫鬟伺候。
    据说,前朝还在时,香林院的主人原是丞相买来的花妓,年老色衰失宠后成了深闺怨妇,吊死在屋中,至此之后,这屋子再没住人。不知过了多久,前朝覆灭,林家搬进宅院,这事又经人发酵传得沸沸扬扬,十年前更有丫鬟指证,说是每当月夜降临,这屋中就会传出女人的哭声。
    后来等林楚腰住了进去,才发觉不过是几只鹦鹉学舌罢了。
    看到林楚腰一行人走至门前,意轩堂守门的丫鬟向里通报道:“大姑娘到了!”
    林楚腰停在门前,屋子里原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顿了许久,才听见里屋有个尖细的女声喊道:“请大姑娘进来!”
    丫鬟推开门,林楚腰抬眼望去,只见满堂都是熟人。
    张氏躺坐在高高的梨木椅上,一张臃肿的脸上没有情绪。孙女林柳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裙,握着美人拳,正跪坐着不紧不慢地为张氏捶着背,听到开门的声响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前些日子从临安探亲返回的崔氏也在屋内,她皮肤细腻白皙,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看上去却像是二十出头。旁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脸蛋圆圆,正托着腮,看到林楚腰进了门,她像是来了劲,端坐起来,笑嘻嘻地望着自家大姐。
    崔氏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林楚腰。似乎微微笑着,眼睛弯成月牙,一副温和的模样,她本就长得年轻,让人见了心生亲切。
    不等林楚腰说话,崔氏就迎了上来,伸手将她拉入席中,亲切道:“楚腰,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惊,现在身体可大好了?”
    “身上的伤倒是好了,不过受了冻,这几日还是有些头疼。多谢婶婶挂念。”
    崔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那圆脸女孩狡黠一笑,语气戏谑道:“大姐,我也受了冻,可我怎么没你这么大的面,让祖母婶婶等我?”
    她裹着粉色小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看着林楚腰,一脸无辜的模样。
    这阴阳怪气明显,崔氏轻轻训道:“薇儿!”
    但她表情并无苛责,反而是促使女儿继续往下说。
    林楚腰轻轻扫了一眼三妹林薇,脸上甚至没有笑意,“三妹妹,若是我也住在祖母隔间,我肯定日日伺候祖母,无奈我住的太偏僻了些,不像三妹妹住得近。想必三妹妹肯定日日早起晚睡在祖母这伺候着吧?”
    林薇是个贪玩的性子,平时在家里根本闲不住,更别说伺候祖母了,这下被林楚腰噎了个哑口无言,她的表情瞬间垮下,甚不耐烦地瞪了大姐一眼。
    林薇之母崔氏出身书香门第崔家,嫡姐是蜀国的先皇后,因着这层关系,她幼时被养在宫中,见多了勾心斗角,因此也心机颇深,喜怒掩藏极好。就算是在背地坑害了别人,仍还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维持表面关系。
    但她女儿林薇却不同。
    从小被家人骄纵,她喜怒哀乐全写在了脸上。和林楚腰一样,牙尖嘴利了些,实际上并没有坏心思。
    性格使然,她们的命运也出奇地相似。
    林薇十六岁那年,与一书生相遇,她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又感动于他身处微末仍旧奋发,居然撇下崔氏为她谋划的大好亲事不要,执意要嫁给这个家境贫寒的书生。往后不过三年,她丈夫得势,终于露出淫欲本性,弃她如糟糠,纳了好几个小妾进门,甚至于宠妾灭妻。林薇最初也在反抗,却被蛮横的婆家逼疯。到了二十岁那年,她发疯在夜里放了一把大火,连同自己和夫家所有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
    对这个妹妹,林楚腰是说不上恨的。
    当年将林楚腰一个幼童赶到香林院去住,确实是她理亏,现今见林楚腰言语中流露出对住所的不满,张氏生怕这话落入那些多嘴的丫鬟耳中,赶忙打断:“好了!都别说了!”
    张氏穿了件绯红半旧大袄,头发上别着四颗大珠,她睨眼看了看林楚腰,头一次没能忍住情绪,露出鄙夷的表情,“你住的远,本是不应该劳你走这一趟的,但今天这件事事关林府声誉,还得你解释解释!”
    “把人带上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布杉的小厮慌张小跑进来,哆哆嗦嗦地看了林楚腰一眼。
    “狗三,小姐那日晚归,你在府外守夜,看到了什么?“
    狗三声音有些发抖,“我....我看到大小姐是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
    张氏瞪了他一眼,“车上是什么人?”
    “那天夜已深了,我看不清那人模样,但我能确定那马车上定是个男人。”
    王氏突然“啊”了一声,捂嘴惊讶道:“那日大姑娘回府,身上披的那件紫色狐裘,难不成也是那个野男人的?”
    林薇前几日随母亲南上临安探亲,正遗憾没能亲眼见证林楚腰的狼狈,现在恨不得拍手叫好,她幸灾乐祸道:“大姐,你上了别的野男人的马车,可真是不给尚书府一点脸面啊!”
    张氏冷哼一声,满脸厌恶地嚷道:“好你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换作从前,林楚腰八成要被她这一句话吓哭。
    因为这十多年里,张氏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平日里林楚腰犯了错,全都是两个贴身丫鬟受罚。
    在府中下人眼中,张氏这个祖母待她算是慈爱。
    最初林楚腰也这么以为,等到她铸下不少错事,付出极惨烈代价,痛定思痛去思及根源时,她才猛然醒悟。犯了错却不惩罚,看似是溺爱大度,实际却是捧杀。
    如若不是甘棠和白露两个丫鬟忠心,换了其他丫头,她们之前早就没了主仆情份。
    张氏此举,不仅是要毁了她,还想让她孤立寡与。
    堂上众人都以为林楚腰会怕,但今时不同往日。
    林楚腰披了件双层夹袄,稚嫩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她不仅没跪下,脸上也没半分的恐惧,她转头看向林薇,眼光有些发寒:“野男人?三妹妹说的话还真是龌龊,也不晓得是妹妹年纪尚小不知轻重呢,还是说妹妹内心龌龊致使言语也恶毒呢?”
    “你...你什么意思!”
    林薇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被人这么说过,稍微一激,就气得直跺脚。
    林楚腰极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对张氏道:“祖母,孙女从未做出什么错事,也不会跪。”
    坐在张氏下首那人不等张氏开口,她道:“大姐姐,你怎么敢和祖母顶嘴?犯了错服软就好了,有必要和祖母犟嘴吗?”
    “没犯错为什么要服软?二妹妹莫不是还想给我上刑具,屈打成招?”
    崔氏面色不善:“大姑娘,这也不是你二妹三妹乱说,狗三可是亲眼看见你从男的马车上下来的,你作何解释?”
    林楚腰早知道今日不是一场善战,她想起那天雪夜,车夫与赵梁一行人的谈话,心里有了主意。
    “狗三,你可还记得那马车上绣着什么?”
    听到这话,狗三摸了摸头,呆了半响才道:“好像...好像是团龙!”
    “团龙?”
    崔氏脸色瞬间煞白。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宫规自然是了如指掌。
    像这样的团龙图案,自古以来只能绣到皇族的衣饰上,普通人若是使用,便是犯了讳,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难不成,林楚腰已经跟哪位皇子勾搭在一起了?
    崔氏有些狐疑。这也是说不准的,毕竟如今夺嫡之争愈烈,林为良手中又握着蜀国大半军权,搞不好大房已经跟哪位皇子结了盟,暗中将林楚腰许配给了谁?
    现今五王夺嫡,谁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林政不谙官场,三房本就岌岌可危,若是因此事得罪了哪位皇子,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崔氏立马改口,笑道:“二嫂嫂,你今日来跟我说楚腰这事,我就心存疑虑,现在想来,肯定是你误会了,楚腰是个好孩子,哪里会与外男私通?”
    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矛头全推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心里的弯弯绕绕没那么多,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她心里暗骂崔氏是个墙头草,继续道:“你若心里真的没鬼,为什么遮遮掩掩,死活不说出那野男人是谁?”
    就在这时,门外有男声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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