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一梦迟迟醒

第三十二章 鸵鸟


    这一场雪虽然来势汹汹,化得却快,只不过几天功夫,街道上已经完全看不到积雪的影子,就象生命中突然闯进的一个过客,稍事停留,搅乱一池春水后又飞快地离开。
    大雪消融无痕,而生命中曾经存在过的人,是否也能如此潇洒来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纪清浅静静地趴在窗边,她的呼吸吹拂在玻璃之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她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脸哭脸,目光一直痴痴地望着窗外,那些粗浅的线条只有过短暂的清晰,很快又被室内温暖的空气挥散了无踪影。
    她习惯了一个人看窗外的人生百态,看街上的人匆匆忙忙,为生活而奔波不已,其实她很羡慕这样朴实的烟火人生,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物欲横流,当岁月的风霜侵蚀了不再年轻的容颜后,她还可以坐在摇椅上,端着老伴送上的一盏清茶,微笑着给儿女子孙们讲着年轻时的零碎琐事,安安稳稳渡过余生。
    她不是没有奢望过这样平淡的幸福,不是没有渴望过离开后的海阔天空,许至阳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出了她的心声,可是,太多的顾虑,太多的恐惧,太多的迷惘,让她裹足不前。
    被禁锢得太久,自由的翅膀仿佛已被折断,失了再展翅高飞的能力。
    或者说,她的勇气还不够,说到底,她是一个懦弱的人,对现实悲愤不已,对前途茫然未知,对命运拱手认输。
    而许至阳的出现,无疑是上帝遣来的救赎者。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很清楚,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做情人做得这么失败的人,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渴望,无一不在告诉我,你想逃出这个让你窒息的牢笼,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敢。外面的世界还有阳光,为什么你就不能大胆地出去走一走?你别和我说命运那一套废话,我从来就不信这些,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任何人都别想禁锢一个人的心。”
    他甚至比她自己还更加了解自己,他的字字箴言,象来自天堂彼岸的诱惑,牵引着她走出泥淖,沐浴阳光。
    然而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放手了,天使只能仰望,而她沉溺已深,没道理拖累天使一同坠落在沉沦难返的地狱。
    所以,幸福的曙光,永远照不进多年陈积幽闭的黑暗。
    偷来的温暖,始终是要归还的。
    但还是感激你来过,为这灰暗的人生划上了一道亮色。
    纪清浅苦笑叹气,伸手在玻璃上一抹,将她随手所画的笑脸哭脸抹得一干二净。
    店内乔依灵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曾经灵动的眸子中蒙上了忧思的轻愁,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忽然她吸了一口气,振奋不已地叫道:“纪姐纪姐,你看许至阳来了!”
    纪清浅吃了一惊,本能地站直身子,“如果是来找我的,不管你用什么样的理由,总之就说我不在,短期内不会回来。”匆匆交代一句就闪进了内室,象一只见到风浪便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原谅我的逃避吧,不能因为我自私的行为,而将你也拉下这趟浑水,她在心里默念道。
    乔依灵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但看到许至阳到来,她心里还是挺意外高兴的,抢先拉开了玻璃门,笑着和他打招呼:“许大哥,你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
    许至阳抬脚踏进门来,几天不见,他神色倒有些憔悴,人也仿佛瘦了些,脸绷得紧紧的,薄唇微抿神情严肃。他冲乔依灵点了点头,眼睛却在店内四处打量。
    他伤势未愈提前出了院,这几天又一直销声匿迹,纪清浅一直不肯说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乔依灵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混沌摸不清状况,碍着纪清浅就躲在里面,也不好向许至阳询问详情,只得客气地说道:“你先坐坐。”
    瞧见他脸色不怎么好,又问道:“要不我给你倒杯茶?”
    “不必了。”许至阳生硬地说,“纪姐呢?她在不在?我找她有点事?”
    乔依灵偷偷地瞥了一眼内室,硬着头皮说道:“她不在!”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许至阳紧跟着问,目光灼灼,“我就在这里等她。”
    他摆明了一副不见纪姐不罢休的姿态,乔依灵觉得自己头嗡地一声大了,但慌话一旦出了口,也只得为难地编了下去。
    “她回家乡了,可能好几天都不会回来。”
    “是吗?”许至阳眯眯眼,眼里慢慢聚集了怒气,“她就这么躲着不肯见我?还是她根本就不敢见我?”最后一句声音太小,乔依灵没有听清。
    许至阳握紧拳头又松开,目光在紧闭的内室房门上停驻了一会,终于还是走了出去,乔依灵松了口气,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他竟是专为纪姐而来,眼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许至阳走到门口又折了进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那个小巧的MP4,放在了桌上,“上次你走得太急,我来不及还给你。”停了停又郑重地说道,“对不起,这里面的歌我不喜欢听。”
    乔依灵聪明伶俐,许至阳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巧言婉拒,她本是个豁达之人,心中微微一痛也就放开,故作大方地说道:“没关系的,我只是怕你住院寂寞,才给你拿着听听打发时间,你既然不爱听那就算了。”
    她的态度如此爽朗,澄静而无杂质,许至阳微笑起来,轻声道:“那就好。”
    许至阳走了后,乔依灵的笑容慢慢凝滞在了唇边,这才觉得心中不是一般地揪疼,仿佛缺失了一块,怎么填也是一片空洞。
    纪清浅走到她身后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将她的头轻轻拥在了怀里。
    她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一颗对异性怦然悸动的心,所以她能很清晰地体会到乔依灵的心痛,但她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静静安慰她。
    生活是一枚被重重外衣包裹的果实,总得人亲口尝试了,才能知道是苦是甜,这就是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没人任何人可以替代她成长。
    纪清浅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逐渐沁湿,她也不动,任她无声地发泄了一会,这才递过纸巾温言说道:“好了好了,哭过就算了,再哭眼睛肿了就不漂亮了。”
    乔依灵眼里还含着一汪泪,听到这句话倒噗嗤一声笑了。
    “纪姐你可真会安慰人。”
    纪清浅笑笑道:“那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要舒服多了呢?”乔依灵点点头,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伤来得快好得也快。
    “爱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总得顺其自然才好。”她深有感触。
    萧勇的临危而弃,章亦深的巧取豪夺,没有谁比她更明瞭这句话中的酸楚。
    乔依灵若有所思地反问道:“纪姐,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强求过爱情,或者顺其自然发展?”
    乔依灵随口一问,纪清浅却心中一惊,手指冰凉。
    她没有强求过萧勇留下,那么对章亦深呢?她有没有做到顺其自然?
    答案令她心烦意乱。
    偶然望一眼门外,许至阳正笔直站在树下,隔着一道门定定地望着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杀的回马枪,更不知他已经伫立了多久,仿佛亘古以来,他就一直守候在那里,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她几乎震惊得跳了起来,脚却象钉在了地上不能移动半分,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走了进来。
    “纪清浅,你刚才还在乡下,怎么现在就出现在这里,你比坐直升飞机还快。”
    明明是一句戏言 ,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头一次,他直呼了她的名字,没有叫她纪姐。
    纪清浅吸了口气,迅速武装了自己,冷声说道:“我爱在那里就在那里,你管不着。”扬了扬尖尖的下巴,下了一道逐客令,“这里是女装店,不欢迎男士,请你离去。”
    “好,要我走也行,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他粗鲁地抓住了她的手就往门外拉,“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纪清浅大惊缩手,连乔依灵也扑了过来,叫道:“许至阳,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纪清浅拼命反抗,大叫道:“你放开我!”许至阳皱了皱眉,手上却是毫不放松,“如果你想把我这只痛手也拉断的话,那么你不妨再用力些。”
    这句威胁果然有用,纪清浅立刻放弃了抵抗,扫了眼他的胳膊,目中露出担忧之色,她甚至苦笑想道,原来许至阳一旦霸道起来,竟然也是这样的蛮不讲理。
    她理了理思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你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
    许至阳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她还是关心自己的,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小小雀跃了一下,兴奋归兴奋,他仍是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板着脸说道:“我要带你这个自闭的女人去一些地方,敲醒你沉睡麻木的脑子。”
    纪清浅摇头说道:“我不去。”
    他眼底的笑意在加深:“那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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