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一梦迟迟醒

第四十九章 承诺


    章亦深缓缓将手机合上,五指纠结用力,重重地握在手心,他面色不动,眼中却隐藏着暴雨惊雷般的怒气。
    许至阳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对纪清浅的爱,利用出游激发他心中的醋意,甚至还唯恐理由不够充分,拿纪清浅父亲的病危来投出最后一枚重磅炸弹,逼他放弃订婚仪式,从而破坏章氏与方氏的合作计划。
    许至阳是想眼睁睁地看着章氏垮台,他费心筹谋了这么久,等待的也无非是这一刻,要他在章氏与纪清浅之间做出最后选择。
    可是许至阳却不知道一点,章亦深在拿到了他全部的背景资料之时,早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这是订婚现场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隔音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尤可听闻外间轻柔的音乐声与嘈杂的人声语声,宾客如云汇聚一堂,喜气洋洋推杯换盏。
    虽然只是一场不算太奢华的订婚典礼,因涉及到娱乐明星及商界精英的结合,外加两大财团的政治联姻,因此到场观礼的除了娱乐界商界之外,政界人物也都欣然到场道贺,然而今晚的焦点人物章亦深却只惊鸿一瞥便不见了人影,等候已久的众人焦急之余,不免开始了天马行空的臆测。
    在这个时候,章亦深却猛然甩掉了烟蒂,俊颜上笼罩了层层寒霜,抓起椅背上的西服就往外走。
    一向贴身跟随他的方特助本能地上前拦阻。
    “你去通知所有的宾客,今晚的订婚仪式取消。”章亦深的脸冷了下来,眼睛一扫闻言目瞪口呆的李特助淡然说道,“我要出去几天,外面的事就交给你应对。”
    李特助终于将震惊的下巴扶了回去,结结巴巴说道:“外面来了很多记者,还有官方人物也有不少,章总你不要意气用事,这个玩笑开不得。”他再迟钝也多少猜测到了章亦深要去那里,背后冒出层层冷汗。
    章亦深斜眼冷笑。
    “失了方氏资金的注入,章氏纵使困难些,也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不了再另外想办法。”
    他不顾李特助的阻拦扬长而去,只剩下李特助一个人站在当地,一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章亦深这话是不假,但这取消订婚的后果也忒严重了些,且不说那娇滴滴的方优会如何如何地失望难过,单是方氏集团的面子就削了个一干二净,以后想再合作简直是绝无可能,更勿论那些没事也要掀起三层浪的媒体记者,趁此机会岂有不火上浇油的道理?章氏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章亦深却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他处理善后,他登觉肩上担子无比棘手重大,简直连想死的心也有了,怪只怪红颜祸水英雄多情,叹只叹章氏前途命运岌岌可危。
    章亦深由侧门出去,远离了灯红酒绿衣香鬓影,深冬沁骨的寒风瑟瑟吹过,他激动的思绪也得以有短暂的清明。
    这一去,真的是不能回头了。
    许至阳或许是成功地打击到了他,但是也成功地触怒了他所能忍耐的极限,一抹森寒从他眼里疾闪而过,章亦深眯起眼睛冷冷一哼。
    许至阳专心对付章氏也就罢了,然而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纪清浅也牵扯到这一桩疯狂报复之中。
    章氏的困境他可以另外再想办法,但他却不能在纪清浅最脆弱的时候,抛下她另结新欢。当年纪清浅可以为了亲人的性命而向自己委屈求全,他不能想像如果她再失去挚爱的一个亲人,会是如何地绝望崩溃。
    所以他此时只想留在她身边,那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罢,总胜过她一人独自面对命运多舛。
    夜色深沉,章亦深一个人驱车在漫长的国道上行驶,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长时间的车,千余里孤单寂寞的旅程,全凭一股孤勇与希望勉力支撑。
    到了半夜起了薄雾,路面也积了寒霜,车子驶不了多远便会打滑,汽车打出的车灯根本照不了多远,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一辆一辆的车被他甩在身后,高速路两侧刺眼的反光标志不断向后飘移,沿途沿路,他早已记不清飘过了多少这样的标志,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头,然而身子是冷的,血却是热的,一颗心也是紧张而迫切的,路再远,始终也会有到的时候。
    他离她,也会越来越近。
    纪清浅不知自己浑浑噩噩地到底是怎样来到C市的。她坐了将近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不吃不喝不曾合眼,又辗转换车来到医院,浑身早已冻得没有半分知觉,哆嗦着唇颤抖着手,整个人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单薄得没有一丝重量,仿佛稍不留意便会被风吹走。
    她面青唇白憔悴不堪地向护士站里打听父亲的病房所在,然而她一转身就再也挪不动疲乏无力的双腿了,身子一软便要坐到地上。
    几个护士伸手扶住了她,执意地要她去做个身体检查,她挥挥手拒绝了,强打起精神忍住头痛欲裂往楼梯上爬,刚走上三楼就看到母亲正在病房外面哭,那脆弱的哭声仿佛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彻底地打击了纪清浅所有强撑的坚强。
    “妈!”她只叫了一声,干涸的眼里立刻就涌出了泪水,母亲几乎是一把便将她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爸爸现在怎么样了?”母女俩哭了一会,纪清浅忍不住发问,她只希望这十个小时内会有转机,人生还能再次出现奇迹。
    “他刚才忽然喘不来气,医生正在里面抢救,可是他们说希望很渺茫。”善良柔弱的母亲不知所措,只喃喃重复状若痴呆,“不会有事的,当年那么重的病都治好了,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感冒咳嗽就能让你爸爸离开我们?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纪清浅强压悲伤劝了母亲几句,然后就睁大眼睛向病房里望去,然而门窗紧闭,隔绝了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她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了,出来了二位医生和一位护士,人人皆脸色肃穆隐带同情地望着门外的母女俩。
    “妈。”她心中忽然寒意上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有种恐慌正在心底无所顾忌地肆掠疯长,母亲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抓住了女儿的衣角,露出一脸的恐惧之色。
    “请病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可以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医生终于委婉地开了口,尽管见惯了生离死别,然而每一次无情宣判病人的无救之时,心中仍是未可避免的同情难过。
    医生的宣判如平地惊雷,纪清浅呆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立刻扶着母亲跌跌撞撞地奔了进去。
    父亲躺在病床上,双目大睁急促喘气,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仪器设备发出短促尖锐的滴滴声,死神在这个病房之外徘徊不已。
    在看到久别的女儿之后,父亲无神的目中忽然有了光彩,伸出了一双蜡黄的手,嘴里发出了几个破碎的音。
    “清——浅。”
    纪清浅心中凄凉一片,走上前慢慢地握住了父亲的手,将之贴近了自己的脸,任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这双手上。
    “爸爸!”一声深情的呼唤迅速消融了父女俩七年来的冰霜隔阂,父亲勉强笑了笑,眼中滚过成串混浊的泪。
    父亲这双温暖的手,曾经牵引着她长大,教她走路教她成长,七年来的形同陌路,并不能阻碍亲情的无边蔓延,他仍记挂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恨她不争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女儿的幸福快乐。
    “清—浅,你一定要——做自己,你一定——要快乐!”父亲艰难地说完这几个字,胸口剧烈地起伏,呼拉呼拉如同扯着一个大风箱,急促的咳嗽过后,所剩无几的生命正在快速逝去。
    母亲掩面痛哭,纪清浅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父亲的容颜,于是只得拼命拭泪拼命让父亲安心,父亲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神渐渐焕散。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本已渐闭的眼忽然又睁了开来,蓦地射出一缕寒光。
    “你进——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章亦深脸色深沉凝重,轻轻踏入了病房。
    “亦深!”纪清浅惊讶无比地叫,她不及细想昨天才订婚的他今天怎么会出现这里?她只是颤抖着害怕,怕章亦深的出现会令父亲临死也不得安心。
    她哭了出来。
    “我求你不要打扰父亲,我什么都愿意,只求你不要打扰父亲的安宁。”她的眼神在传递着无声的哀求。
    章亦深脸色似乎有些无奈,迟疑着没有走近老人的身边。他懂纪清浅的意思,可是——对面那个人却在招手叫他过去。
    老人用尽最后一分力探起了身子,双手虚空向他的方向抓扯,再次嘶哑着叫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章亦深不再迟疑,目光坚定地走了过去。
    几乎是立刻,老人枯瘦的手指牢牢地攥住了他,老人的眼珠深深从眼眶中凸出,一片黄白触目惊怖之极,就是这样一双失去所有生机的眼,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他,所有的恩怨情仇皆化作最后一句恳求。
    “章亦深,你囚禁了我女儿七年,如果你真的爱她,请对她好,如果她不爱你,请放她离去。”
    章亦沉思了良久,目中种种情绪飞掠而过,说不出是不甘还是伤心,最后他终于缓缓说了一句:“你放心。”
    他承诺的瞬间,老人便咽了气,然而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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