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入血

第68章


但说得比较简洁。他只说爸爸妈妈因为犯了法被抓起来了,将来可能要住在监狱里,所以雷雷今后要和舅舅住在一起,由舅舅代替爸爸妈妈照顾雷雷。雷雷似乎什么都懂了,什么是犯法,什么是监狱……从他伤心的哭泣中能看出他什么都懂了。保良的讲述也就到此为止。关于爷爷和外公的故事,关于他爸爸妈妈到底犯了什么律条,保良一句没再多说。
  第二天早上,牛队过来,陪保良夏萱和雷雷一起吃了顿早饭,饭后开车带他们去了雷雷的家里。那房子是权虎租下来的,租约尚未到期,现在房子的门上,贴着公安局的封条。牛队长和 另一位保良不认识的民警一起揭了封条,打开了屋门。牛队让保良进屋找一找雷雷穿用的东西,保良在衣柜里找了几件雷雷秋天要穿的外套,他问牛队:我姐还在看守所里押着,我能不能找几件她穿的衣服给她送去?牛队说当然能。保良就又为姐姐挑了几件。牛队又说:你要不要给权虎也拿几件?保良犹豫了一下,说:啊。
  于是他又在衣柜里,拿了两件男人的衣裤。和给姐姐拿的一样,大多是秋冬可穿的内衣。
  保良在衣柜里翻找衣服的同时,留意寻找着另一样东西。最后,他终于在衣柜下面的一个抽屉里,翻到了那个漆制的小盒。他在这个小盒里面,如愿找到了那只白金镶钻的耳环。
  他把那只耳环拿给牛队看,他说:牛队,这耳环是我妈送给我姐的,我能拿走吗?牛队拿过耳环看看,反问:这东西很值钱吧?另一位民警说:权虎夫妇的这些财产怎么处理,还要等法院判决下来以后再定。你今天先拿些亟需穿用的东西,像首饰这类价值比较高的东西,暂时不要拿走。
  保良把自己耳朵上的耳环摘了下来,他说你们看,这耳环是我妈跟我爸结婚时戴的,后来我妈把一只给了我姐,一只给了我,让我们不论走到哪里,一看见它就能想起家来。你们让我把这个带走吧,我要把它交给我姐。
  牛队点了头,说:我看,让他带走吧,父母传下来的东西,是个念物。牛队是冲另一位民警说这番话的,那民警只好说:那好吧,回头我做个登记。保良嘴慢,一时不知怎样致谢,但他脸上的笑容,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保良在屋里找到一只帆布提包,把拿好的衣物全部装在包里。而那只耳环则藏进了贴身的衬衣,他能感觉出白金银钻沉甸甸的重量,让他胸口上的跳动更加结实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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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如血              作者:海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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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从涪水回到省城之后,雷雷与保良的关系,才真正好了起来。雷雷还像以前一样听话,与保良之间的沟通,则较前亲密了许多。他开始真正依赖保良了,不仅在生活方面,而且,最让保良欣慰的是,雷雷显然在精神上,认同了保良就是他的家长,是他的亲人,是父母的化身。
  他甚至对保良本人产生了兴趣,总是问起保良的过去,问起保良和他的爸爸妈妈以前的事情。于是保良就从鉴宁的老家讲起,讲到他家的小院,后面的山丘,山丘上的废窑,废窑俯瞰下的鉴河之水……鉴河流到鉴宁时,河面突然变得宽阔起来。鉴宁的鉴河,河底是沙,因此水清鱼少,和涪水、和玉泉、和沽塘、和泽州,和那些地方的浑浊河水,是不一样的。家乡在保良的嘴里,总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情。保良对家乡的描绘显然感动了雷雷,让他眼神中甚至凝结了一汪眼泪,也许他想到那个地方就是他爸爸妈妈的家,他爸爸妈妈从小就在那里长大。保良和雷雷一起趴在床上,趴在被窝里,他在雷雷的写字本上画了他家那个小院的平面图,他告诉雷雷,舅舅就住在这间屋里,妈妈就住在那间屋里,外公和外婆就住在这间屋里。妈妈晚上总爱到舅舅屋里来找舅舅,和舅舅一起坐在床上聊天。雷雷问:那我爸爸呢,我爸爸住在哪里?保良说:你爸爸呀,你爸爸不住在这里,你爸爸住在另外的地方,那时候你爸爸和你妈妈还没结婚呢。保良的讲述尽量回避权虎,也尽量回避开雷雷的外公。
  可雷雷依然记着他爸爸的描述:“外公是个大坏蛋,你和我妈妈为什么和他住在一起,不和我爸爸住在一起?”
  保良想了一下,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平躺在床上,他说:“外公不是大坏蛋,你爸爸是逗你玩儿呢。”
  雷雷看着保良,仍然保留疑惑:“爸爸不是逗我玩儿的,他经常这样说的。”
  停了一下,又说:“爸爸还让妈妈说,妈妈也说外公不好。”
  保良说:“很早很早以前,你爸爸妈妈就离开外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和外公又见不着面,他们怎么知道外公是好是坏呢,他们肯定是逗你玩儿的。”
  “那他们干吗不说爷爷坏,干吗不说外婆坏?”
  保良回答不出,他只能用开玩笑的口吻,把这个具体的疑问,做出形而上学的解答:“好坏都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上有人说他好,就有人说他坏。他们要说爷爷好外公坏,那我就说外公好,爷爷坏。”
  后来,保良渐渐明白,对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应当尽量回避。他必须让雷雷彻底忽略上一代人的来龙去脉,让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在孩子的心里尽量淡出。
  夏天即将过去,天气凉爽起来,保良的脸上,却上火生了痘痘。他的脸上从来不长痘的,可见他这时的心里,该有多么焦急。
  他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俗人,每日每时都在操心生活琐细。俗人最大的渴望和最大的难处,说来说去不外一个钱字,保良当然也不能例外免俗。
  他缺的这笔钱,就是雷雷的学费。
  雷雷到了上学的年龄,学校也早就选定,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加学生餐费,要两千左右,可保良每月的工资顾及他和雷雷的吃喝穿用,无论怎样精打细算,也是捉襟见肘。他还要为雷雷上学置办书包及书包里的一应物件,天气渐冷,也要给雷雷准备过冬的衣服。
  保良算了一下,他在雷雷上学之前,至少有一千五百元的现金缺口,在冬天到来之前,他如果再有三到五百元钱的外快,那就能让雷雷整个冬天都能穿得比较体面。
  因为这个原因,保良特别渴望单位安排他加班加点,好多拿一点加班补贴。凡有同事不愿加班求助他时,他都会欣然应允甚至不顾脸面地向对方表示感谢。
  这一天保良加班,行政俱乐部里来了几个客人,点了“下午茶”在茶座聊天。保良过去为一位客人送手提电脑,忽闻客人当中有人叫他,抬眼一看,原来是他的哥们儿刘存亮,竟然西装革履怡然在座。
  刘存亮热情地起坐招呼保良,还把保良拉到一边问长问短。保良问:你什么时候回省城的,你们那官司打完了?刘存亮说:打完了,我胜诉。保良说:把钱判给你了?刘存亮说:判了一半给我,至少得给我一半吧,一半我都觉得不公。保良说:那你跟李臣怎么样了,和好了没有?刘存亮说:没有。李臣那人,我这回算是充分认透他了,这人品质太坏!我跟他称兄道弟这么多年,就算我瞎了这么多年眼吧。你最近见着他了?保良摇头,移开话题。他发觉他需要回避的话题,竟然如此之多,在他短短的经历当中,竟有那么多往事不堪回首。
  不谈以往,便谈到现在。显然,刘存亮发达了,至少,法院判给了他一笔三十万元的巨额财富,也难怪他穿了崭新的西服,崭新的皮鞋,手上还戴丁黄灿灿的戒指,不管是真是假,反正看上去沉甸甸的。
  “我现在跟几个大哥做生意了。过去做一个小小的服装店都觉得累得要死,现在做大笔生意,才知道什么叫商海无涯。”
  保良说:“你现在不开你那个服装店了?”
  “不开了,开服装店属于做零售,是整个商业链中最低端的,干得最苦,利润最低。现在我改做批发了。做批发需要大笔资金,但比做零售的利润空间大好几倍呢。要么说这世道就这么不公平呢,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哎,你现在怎么样,在这儿混得还行吗?”
  保良笑笑:“还行。”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
  刘存亮拍拍保良的肩膀:“有就说啊!”
  保良稍稍犹豫,在刘存亮转身要走的刹那又把他叫住:“哎,存亮,以前咱们说过弄五万块钱把菲菲的债还上让她出来,你还肯吗?”
  刘存亮怔了一下,摆摆手说:“菲菲?别管她了,五万块给她她也不一定出来,给她就等于往鉴河里扔呢。你别傻了。她还了老丘的债出来干什么?你能供她养她?你别傻了。”
  刘存亮离开保良向他的同伴走去。保良脱口又叫了他一声:
  “存亮!”
  刘存亮站住了,回身问:“啊?”
  保良说:“你有办法……帮我再找一份工作吗,干什么都行,我想业余时间再打一份工。”
  刘存亮笑道:“你不累呀。”他想了一下,答应说,“行,我琢磨琢磨,你回头给我打电话吧。”
  保良耗了两天,没有急着给刘存亮打电话。兄弟之间,毕竟也有面子问题,求人的事,不能求之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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