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味麦芽

65 桃味胆识


贺球球看见姚麦礼却忽然指着他嚷:“美人舅骗人!”
    姚麦礼挑眉。单映童也一脸意外。
    “你说你也去过这些地方,问你什么样,你都是描述,每次让你拿照片你都拿不出来!你吹牛!你看单小姨!”他噔噔噔爬到沙发上,指着最中间的照片说,“前面的是单小姨,后面的是大本钟。”贺球球挥挥小手,小拳头在相片上一按,状似验明盖章,“单小姨到此一游!”
    姚麦礼凝视着照片上的单映童,眼神莫测,沉默良久。
    贺球球得意不已,“没话说了吧!不然照片呢?”
    姚麦礼忽然笑了,然而那笑容太让人心酸,他摸摸贺球球的圆脑袋,说:“照片我也有,跟你单小姨的相像得不能再相像。别说是背景建筑,就连这天色、这风向、这大本钟上的表针时间都是一样的。就是我的照片上多了一个人。”
    过往的那些画面,如此清晰浮现:在伦敦大本钟前他们合照几张后,单映童站在桥边笑说:给我单独照一张。心无旁骛的姚麦礼积极地拿着相机左比比右比比,扬声道:映童,笑——灿烂点儿!
    贺球球显然听不懂其中深意,一脸茫然。单映童却心里狠狠地一疼。
    她听见姚麦礼环顾墙上的照片低喃,“这么多地方……我当时怎么就没想过要拍个单人照呢。”
    这一夜单映童睡得很不踏实,各种梦境纷扰而来,墙上的照片在她脑中连成了电影,那些片段里有那么多他的真心和她的保留,她在梦里看着当时的男孩女孩,悲伤不已。
    早上挣扎着醒来时就要迟到了,她想起今天有一个重要的晨会,慌手慌脚地整理好自己跑出门,一边愁着这高档小区里根本少有出租车进来,一边懊恼着这回要耽误工作了,抬头却见早该出门的姚麦礼靠在玄关处,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姚麦礼是个非常勤快的老板,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接触,可好几次勤奋如单映童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了,那神清气爽的状态一看即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单映童不知他今天有什么事还没出门,也顾不上打招呼,拎起手袋冲过玄关就要出去。
    身子猛然一滞,她有点儿茫然地回身看着被他突然攥住的手腕。却听他说:“我送你去,这儿你截不到车。”
    她脑中乱成一团,觉得哪里不妥,可转了一夜的脑袋在看见他的时候完全停摆,她只得憨憨地应了一声,“哦。”
    在车上单映童轻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清醒一些,姚麦礼看了她一眼漫声道:“没睡好?”
    单映童陡然有一种被看穿的狼狈,她有些无措地瞟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脸色也很是憔悴,她脱口问:“你也没睡好?”
    姚麦礼扯了下唇,答:“是啊,做了一晚上梦。”他顿了下,“你呢?”
    单映童没有吭声。
    姚麦礼对她的态度有所意料,叹口气接着说:“我梦到好多以前的事儿,每一张照片拍摄的情景……当时我们如何说话,如何选景,如何挑选路人帮忙合影……你还记得吗?”
    单映童唇边不自觉地带笑:“不能找特别高大威武的男人,怕他们抢了你的金圈相机跑路;不能找上了年纪的人,因为相机太沉他们照出来往往影像会虚掉;最好找年轻的夫妇,带着小孩的,既懂得合照的窍门,人又随和有耐心。”
    单映童语落半晌姚麦礼都没有吭声,她不解地望向他,“我说的有差错?”
    姚麦礼将车停到红灯前,转头看她,目光莫测,“我不知道是该夸你记性好,还是该开心你其实也会时常温习过往?”
    单映童不语。
    姚麦礼追问:“童童,是哪一种?”
    他知道他等不到答案,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中,叹息道:“做,你不敢,说,你也不敢,你说你的胆识都用到哪里了?是不是全都用在伤害我和逃避自己上了?单映童啊单映童,这就是你千辛万苦经营的生活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
    单映童转头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忽然鼻酸,她也鄙视这样的自己,她将自己困在牢笼里太久了,久到稍微一动,就觉得全身骨骼疼痛不已吱嘎作响,这个牢笼叫做“不要爱姚麦礼”。
    面对姚麦礼的指责她无言以对,却觉得莫名委屈,自己好好的人生,怎么就过程了现在这副没出息的状态,她抵着车窗恨恨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姚麦礼无奈答:“对对,你说什么都对,你想我承认什么都可以,错都在我,我从头到尾大错特错,错无可错。可是,童童,我喜欢这个错误——如果你非要说这是错误的话。你呢?”
    车稳稳停在单位门口,单映童失魂落魄地下了车。进门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她陪伴贺小迟的最后一天,回过头去,他已绝尘离去。
    有一个念头在她心的深处逐渐形成,而后迅速膨胀,挨到下午已是呼之欲出,几乎冲破牢笼。这是她要的生活吗?她曾经无比确定。而曾经的曾经,在最初遇到姚麦礼的时候,她曾不顾一切地挣脱了一次,而在重遇后的现在,回到牢笼里的生活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如同姚麦礼所说,如果她的胆识还有剩,到底该用来逃避,还是面对?
    就在她觉得豪情万丈,想要一下班就冲回贺家跟姚麦礼拍桌子摊牌时,电话响起。
    挂上电话她如同被兜头泼了冰水的丧气斗鸡,冲动而成的斗志瞬间丧失殆尽。
    她落寞地躲到茶水间的书架后面,将自己缩成一团,对着一杯咖啡出神。是啊,美国早就打电话过来报平安,说贺父手术一切正常,那么挂心孩子的父母提前回来也是情理之中,她早该想到的。
    不知在角落里窝了多久,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名字被外面的谈话频繁提及,终于打起一点精神听听茶水间的八卦。
    “……啊?你真的看见单博从姚总的车里下来?”
    “千真万确啊!而且你们没看见她当时的神情,回头看着姚总的车,无限依恋的不舍样子,啧啧!”
    “不愧是高学历留过洋的女博士,手段真是太不一般了!咱们单位上下,加上圈内那么多人想要攀上姚总都没成功……”
    “哎哎,你们说,这要是让杨经理知道……嘻嘻,好期待啊!自己老爹最倚重的一本正经的工程师,抢了自己的金龟婿!”
    “你们别乱想了,一个车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问题?”
    “哎呀,怎么就你这么傻啊!你想啊,单博的公寓就在单位对面,她坐车来首先肯定是没住在自己家吧!然后以北京的交通,从哪儿来也得半个钟头一个点儿的,说明他们很早就在一起了,而且八成是整晚在一起啊!另外,目击证人说当时两人面带倦容,你看今天单博确实挺憔悴的……这说明啊……他们晚上的安排不定多精彩呢……可别小气女博士的功力……嘿嘿,多了不跟你说了,你小丫头,不懂的!”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之前不是楼下保安说,曾经看见一个疑似姚总的人领这个孩子来单位吗?当时杨经理急急忙忙跑下楼,不见了人,还骂了保安一通,说他看错人。”
    “是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跟杨经理一起开会到很晚,单博测试完仪器进来还汇报了一下就走了,然后杨经理就接到保安通知了……”
    “哇……莫非姚总真来了,是跟单博走了,让杨经理扑了空?”
    “问题是……孩子是……谁的?”
    “嗨!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怎么好上的?”
    “哎呀,海龟女博士的手段和眼界哪是咱们可以窥探的!”
    “哎,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一个八卦!你们记不记得之前有个男的总来找单博,咱们还开玩笑说是她男朋友的?”
    “记得,还挺有派的,说是在法国的同学嘛!我前几天晚上还在北边小径上见到他了呢!”
    “我有个同学在他们单位,说他们邢总,就是那个男的,早就订婚了,马上要结婚了!”
    “啊……”
    爱好八卦的女人们散去良久,单映童依旧对着咖啡杯出神。她就知道,早就知道,沾上姚麦礼对她这种小老百姓来说,绝非好事。伴随而来的是种种非议和异样目光。
    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感情,他们要的,是各种阴暗的、丑陋的东西。
    她应该习以为常的,以前她就被扣上过“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最终“被始乱终弃”的“那种女孩”的帽子。
    那么,现在被扣上“攀权附贵”“心机深沉”还和“有妇之夫”有染的“那种女博士”的帽子,她应该很淡定的,应该。
    这天晚上她没有回去收行李,她打电话给乔落推说今晚有私事,过两天回去拿。贺家客房众多,乔落当下表示不收都没关系,客房给她留着,小迟一直念叨着他的单小姨,可见她将孩子照顾的很好,非常感激,回头定要隆重致谢一番。
    从此上班的时间对于单映童来说分外难捱,唯有在实验室里沉浸在测试中之时她才是最轻松的。身边的人发现她的异样,面对小唐和郑祺等人的关心她竟觉得惭愧,真是见鬼。
    她开始流连酒吧,坐在喧闹的陌生人中,喝几杯熟悉的洋酒,让她重温在巴黎的时光。想想那时候,现在又算什么。会有另有所图的人坐在她身边请她喝酒,她心情实在糟的时候来者不拒,好心的酒保会适当警示她,可他们怎么会知道她的酒量。
    她渐渐坐惯了一个酒吧的一个位子,这个叫做“守着”的酒吧非常有名,同在酒吧街,酒水凭空比别家贵出百分之十,还依旧高朋满座。“守着”出名的不只是它充满回忆味道的装修、独特的调酒、蕴满情绪的音乐,还有它家美丽非凡的老板。
    是个男人,却漂亮得无比耀眼,像暗夜里烟花,让人移不开目光。
    单映童像无数其他的花痴女人一样,喜欢挤在吧台边上看他懒洋洋地调酒,他不怎么搭理人,姿态沉静却诱人。
    单映童看着他,目不转睛,其实是在看别的人。
    这个男人让她想起曾经的姚麦礼,漂亮、张扬、充满杀气。
    当然,她坚定的认为姚麦礼比这个陌生的男人好太多太多,姚麦礼是个多么完美又高傲的存在啊!
    电话震动个不停,单映童只好接起来,她没有看来电显示,因为她将一切跟姚麦礼相关的电话都拉入了黑名单。音乐嘈杂,她大吼了好几声喂才听清是王苑。
    王苑显得很是犹豫,吞吞吐吐,单映童跑出酒吧,听了许久才明白个大概。今天是邢越泽升职的日子,晚上许多朋友帮他庆祝,他今天情绪高亢,喝了过多的酒,散场时王苑送走朋友一回身就不见了他人。到处找也找不见,电话也不接,她实在没了办法,又担心他,只好打电话给单映童。王苑知道问她要人显得很冒犯,但她已经试过了所有的可能性。
    单映童尽管觉得事情荒谬,也无益在此时争辩,只好体谅朋友的心情说帮她一起找找。
    她挂断电话在夜风中站了良久忽然想起那天茶水间女孩们的谈话,“记得,还挺有派的,说是在法国的同学嘛!我前几天晚上还在北边小径上见到他了呢!”
    她曾有一瞬间纳罕,邢越泽来过她怎么不知?
    说要帮忙找人,她与他的生活实在不甚熟悉,只得截了的士向这她唯一知道线索的地方驶去,本来没报什么希望的,真的在单位北侧幽静的小径上看见蜷坐在台阶上的男人,她着实骇住。
    她费了好大劲才走近他跟前,邢越泽抬起朦胧醉眼看了她许久许久,“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想见我……,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我明明知道你住在单位的南边,却总在北边等你,你说我倒底想不想见你?”
    单映童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面对她的无措与尴尬邢越泽反而自然随意,他拍拍旁边的台阶,“坐一下吧。”
    单映童猛然反应过来,说:“王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你快点给她打电话!”
    邢越泽笑了,“你还是这样,原则高于一切。”他还真拿出手机给王苑打了个电话,语气温柔充满歉意,说自己喝多睡在的士里,结果的士一直开到五环外了……不要担心,这就回去。
    他挂断电话看着单映童不苟同的脸,解释道:“王苑是个很不安的女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认为我不可控,她认为我对你的感情不可自拔,她认为我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但其实,我知道,你知道,我跟你不会有什么的。但是怎么解释她都不会信的。
    “从五环开回我家要一个小时,除去路程,咱们有半个小时说话,映童,我们说说话吧。坐在这里,你看这片草坪和树,像不像以前巴黎大学城后边的小径?”
    单映童无所适从,邢越泽给她下了一个套,她如果揭穿他的谎言王苑定会疑心更重,而事实真如他所说的,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他们什么都没有,以后也绝不可能。
    邢越泽支着头看着单映童在自己眼前努力的与良心交战,然后就笑了,“映童啊,你知不知道,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地一遍一遍地想,倘若当时我再勇敢一点会怎么样?又或者,倘若当时我再清醒点又会怎么样?”
    单映童忽然被他的话击中了,原来天底下的伤心人都如此相似。
    “你问自己的问题,跟我的很相像,不过咱俩问的不是一件事。”
    邢越泽又笑了,“我知道,你想的是他。我现在回想,我承认,当年是我不好。我有一段时间,一直认为是姚麦礼抢走了你,又不好好珍惜。可是我现在明白,是我的错。我跟你有幸在那么美好的年华里相遇,我从未想过要让你快乐幸福,而始终把我的人生规划和前途放在第一位,我如何不知你为我的摇摆而心神不宁,可是我选择视而不见。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此慷慨,我对你却太吝啬了,从未给过你一言半语的许诺。
    “可是他……却勇敢多了。他给你你想要的,把你的需求排在他自己前面,给你浪漫、给你承诺、给你幸福,还能给你空间和时间……作为男人我挺服气他的。我看见你们在一起时你的样子,我知道你根本忘不了他的。其实说这么多,不是想夸他,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放弃。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我有了我想要的事业,有了爱我的未婚妻,我的人生很顺利很完满。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舍不得你。
    “单映童,我其实不想见你。真的不想,你明白吗?至少在我还没完全放下的时候,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明白。”
    送他离开的时候单映童忽然说:“越泽,你觉得我对待生活的态度算不算认真严肃?”
    “当然,像你这样认真生活的人不多了。”
    “那我就不清楚,我一直克己谨行,怎么就变成一个为了拿奖金献媚项目投资人且同时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清的女人了呢?”
    邢越泽笑出声来,然后在单映童的怒视下勉强收住,“对不起。”他顿了一会儿,诚恳地再说了一次,“对不起。”
    出租车停在路边,单映童替他打开车门,面无表情道:“好好待王苑,别再让她这么为你担心。”
    “我知道。”邢越泽看着她,“以后我都不管你了,你要善待自己,该让人照顾的时候,就别再逞强了。映童,有机会能爱自己所爱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单映童这晚回家就关机睡觉,第二天早上开机却收到一个意外的短信:
    “单小姨,你答应要领我穿着斗篷去游乐园,还算数吗?贺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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