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知道,你是想说你不喜欢他。可是,这是我的决定。”她的语气不坚决,甚至带着一丝请求的味道。
“丫丫,”温先生的声音哑哑的,“你还记得你的生母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生母?
她静静地将回忆过滤一次,找不到一点关于母亲的回忆,除了外面的那位。
外面的那位,是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进来的。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产生过这样的问题:
她的生母呢?
小的时候,温先生很忙,都是雇了保姆来照顾她。
保姆接送她上下课,保姆做饭她吃,保姆帮她扎小辫子……自然而然的,她就会形成一种思维。
一些不知情的人会问她:
“温馨,你的妈妈呢?”
她会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扯了扯保姆的手,奶声奶气地说:
“保姆就是我妈妈呀。”
那些人一听,就自以为知道地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后来,她上小学,保姆走了。
常常在大学校园里走动,这样的环境,让她变得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懂事。
她不喜欢和同龄人玩,她更喜欢和温先生的学生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说着各种她感到茫然的事。
当院子里其他教授的孩子还在被家长们催促着去学习的时候,她开始奔走于大学的图书馆了;当院子里其他孩子还在嬉戏的时候,她偷偷地跑到各个教室去听教授们上课,尽管因为年龄限制,听得糊里糊涂;当院子里其他孩子苦着脸去上兴趣班的时候,她跟着温先生学书法,学画画,涉猎她喜欢的领域……
对于生母是谁,她从没问过。
她了解,只要温先生不主动告诉她答案,她就不要去问。
纠缠一个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毫无意义。
相对的,她更喜欢在自己的喜爱中徜徉。
“不用想了,”温先生松开手,凝视她,“我从来就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现在打算告诉我了吗?”
温先生站起来,走到书桌旁的一个落地的古董柜子里。
打开柜子,在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坐到沙发上,轻轻地摩挲着。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这是一个木制的盒子,看起来似乎很古老了,盒子上面的紫藤花雕刻栩栩如生。
温先生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张照片。
他取了出来,递给她:
“这就是你的生母。”
她接过,上面的女人,长发披肩,眼波流转,嘴角的梨涡浅浅,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摩挲着照片,她笑:
“好像。”
“是啊,”温先生将照片收好,盖上盒子,“真的很像。”
“那她现在在哪?”
“死了,”他叹了口气,“生下你没多久,就……”
她竟然“噗哧”一笑:
“爸,这怎么这么像……连续剧啊?”
温先生摇摇头:
“不是连续剧,其实,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大学时代,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我们同窗四年,后来,我出席了他的婚礼。就是在那时候,我爱上了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
她在心里发笑,原来故事也是会遗传的。
她和自己的生母,都成了三角恋故事里的女主。
她问:
“你有去争取吗?”
温先生苦笑说:
“那时候的人,哪有现在这么开放啊?至少,觊觎自己好兄弟的妻子,我是做不出的。后来,我接到了Z大的聘书,让我去任教。我心想,反正呆在这儿也没意思,就同意了。临走前一晚,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她开始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兴趣:
“后来呢?”
“我在这儿定居没多久就接到一个电话,让我赶紧回母校一趟。”他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好兄弟因为车祸,丢下了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女儿……”
她“嗖”地站起来,脸色苍白:
“爸爸,不要告诉我,那个女儿……”
“是的,就是你!”他站起来,坚定地告诉她,“所以,丫丫,我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的大脑里,一些模糊的,一直没有的答案,通过一根叫“血缘”的线,开始慢慢的,将其他的线连同起来,再接着,就是形成四通八达的信息网络。
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终于才他的嘴里得到了答案。
毫无意义的答案,她一直不想纠缠的答案,一旦揭开,竟然是这样的“丰富多彩”,这样的“触目惊心”,她应接不暇,她手足无措,她的大脑开始乱了秩序,开始从“天下太平”变成了“兵荒马乱”。
她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他抓住她的双肩,捏得紧紧的:
“你还不懂吗?你不是我的女儿,我……”
她“哼”地一声冷笑: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要像正常男人一样爱我,是吗?”
温先生惊讶,手松开:
“你怎么会……”
“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她退后几步,脸上笑如冰霜,“从小,你就没有打骂过我,我故意闯祸,就是想让你像普通人家的爸爸一样呵斥我,结果你做了什么?‘丫丫真乖’、‘丫丫真聪明’……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我上中学,稍稍有个男生找我,你哪次不是紧张兮兮的?我上大学,你一天一个电话,问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我带Allen回来,你何时给过他好脸色?恐怕在书房里,你就是说了一大堆劝他放弃的话吧?我离婚的时候,你又说了什么?而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之前的,只是模糊的隐隐作痛;如今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绞痛。事实,永远都是残酷的。只有一个方法,才能让自己不痛,那就是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丫丫,我没有……”他急急地辩解,失去了平时的沉稳与冷静。
“你没有?”她再次退后,唇角的笑意不减,却愈发冰寒,“你没有什么?你没有想过收养我,你没有想过爱上我,你没有想过将我收在你身边,暧昧不清地变成你一生的禁脔……呵呵,父亲,什么是父亲?这明摆着就是一个披着仁义道德的衣冠禽兽!”
“丫丫——”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要急,我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不急不缓,声音里透着陌生,“你娶老婆,是为了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吧?可怜那个嫁给你,还想替你生孩子的女人。说什么‘有丫丫这个女儿,已经很满足了’,多华丽的借口啊,没有了那个孩子,你是不是如释重负?连自己的亲身孩子都这样的狠心,我是不是该对你感激涕零,我的好爸爸?”
那句“好爸爸”,成了最后的一把刀,决断地将两个人拉开。
温先生着急了,上前继续抓住她的双肩:
“不是的,丫丫你听我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想过占有你,我只是……”
“是啊,像你这样的男人,哪里有勇气啊?!如果你有的话,我还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了,是吗?”
这个男人,一生都在道德的枷锁里懦弱,根本不会有勇气告诉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爱她。
从前那个温文儒雅的父亲,现在去哪里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的不堪入目?
随着真相的步步揭开,她才发现,原来心里,早就有一道伤口,她以为不存在,其实,早已流血不止。
她不想再拖了,这样的猜心,这样的折磨,还不如一刀切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你想要我,只是因为我和我的生母很像。可是,你更留恋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你执意要和我在一起,你将会失去所有的一切。老师的尊严,社会的尊重,在Z市,你是绝对呆不下去的了。所以,你只能忍耐。可是,女儿总归是会长大的,是要嫁人的。你不开心,你想法设法去破坏。你得不到的,别人也妄想得到,是吗?是这样吗?”
温先生沉默着,她所说的,仿佛句句都变成了利箭,刺向他的心头。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时候,他变成了不可救药的龌龊男人?心理扭曲得如此可怕?
“好了,我亲爱的爸爸。今天我们都把话挑明了,对于你这样的心态,我深感鄙夷。我也不屑于成为你和妈妈之间的第三者,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家,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妈妈还不知道真相,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感,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人性的话,请你好好待她。毕竟,愿意跟你过一辈子的,也只有那个可怜的人了。”
“丫丫——”他想拉住她。
她头也不回,径直出了书房。
书房外,温太太坐在大厅的沙发,看到她出来,走上前:
“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吵架。”
她看着温太太。
女人终究是会老的,正如她眼前的这个人。
走进温家,成为了温太太,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家贡献自己。照顾丈夫,照顾女儿,牺牲了自己的青春,放弃了自己的快乐,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最后得到了什么?
一个出轨的丈夫,一个暧昧得稀奇的情敌。
如果她知道了,该如何支持下去?
看着温太太脸上明显的皱纹,她心如刀割,强颜欢笑:
“妈,我走了。”
“怎么你也走了?你回来还没一天呢?”
“丫丫——”温先生也从书房出来。
“爸,好好待妈妈。”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叫他“爸”了。
“哎呦,丫丫,”温太太有些不自然,“瞧你说的,好像……”
她用力地抱了温太太一下。
这是她最亲爱的母亲,也是她最委屈的母亲。
“再见!”
说完,冲了出门。
温太太跟着出去,大叫:
“丫丫,丫丫——”见她走远了,喃喃:
“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回头,看着屋里的温先生。
果然,神情就像当时和Allen谈完话之后,就是……“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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