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里,我仿佛回到了方家的大宅。
雕花栏杆,红墙高筑,落英缤纷,草木扶疏,风过簌簌。
我和Allen,一同躺在斑驳绿荫下,分享着同一首老歌: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thought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a callow fellow
……
try to remember when life was so tender
that no one wept except the wi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ove was an ember about to billow
……
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
although you know the snow will follow
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
the fire of September that made us mellow
deep in December our hearts should remember
and follow,follow,……”
渐渐地,天地万物无声无息,时间与空间相互交融,光与影的变幻里,只剩下我与他。
那时的我还很小,不懂什么是天长地久,更不会去明白什么是儿女情长。
只知道,我的哥哥,我那名义上的哥哥,长得很好看,是上天的厚待,是我最安全的依靠。
松软的头发在微风中如荏草般轻轻摆动,高挺的鼻子浅浅地舒张,浓浓的剑眉,薄薄的嘴唇。
夕阳西下,就能听到母亲喊道:
“孩子们,吃饭了。”
在当时,这句话,是我们欢快的乐曲。乐曲奏响,总有一支名叫天伦之乐的舞曲逶迤而上,跳跃在方家的餐桌上。
爷爷风趣幽默,父亲温文尔雅,母亲细心体贴,Allen虽是少言寡语却不失细致。
我总在快乐和幸福中享受着一顿又一顿的美味佳肴,并且坚信,这一切,会一直持续到我生命的终点。
我会忘记亲戚们在我们出事后的避之唯恐不及,我会忘记亲生父亲决然的纵身一跳,我会忘记母亲的泪雨涟涟,我会忘记那骨瘦如柴的手凝固在半空的无力坠下。
所有的悲剧,我曾认为,都会被方家的大门拒之门外。
甚至,我会有这样的幻想和这样的希冀:
一身素白的婚纱拖曳在教堂的红地毯上,在方家所有人的祝福中,我将自己的手郑重地放在Allen的手心里,与他一同迈向另一段人生。
然而,我发现,所谓的快乐,都是假的。方家的大门,其实是我的地狱之门。
真相揭开后,我的人生,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截然不同。
母亲的那句话,不再是我幸福的源泉,仿佛是在讥讽着我的无知与痴人梦话,在这个家里,我只是他们大发慈悲或者补偿的对象。
于我眼里,我连乞丐都不如。
自尊都没有了的人,毋论飞黄腾达地成为他们的媳妇。
我逃了。
逃脱了他们的魔掌,一饭之恩,亦是难断。更何况是数载养育之恩?
生母固然伟大,若是没有养母的抚育,我终是坟墓里的新魂。
无力报仇,只能逃开。
异乡岁月,举步维艰。
我自食其力,不必生活在恩仇之间,亦是活得逍遥自在。
学成后,我还是选择了回国。
因为他……
自以为,一切只是过往云烟。我还是能圆满我儿时的美梦。
Allen不知道的真相,也永不会知道的真相。
我可以和他,继续一直地走下去。
原来,那是一厢情愿的可笑。
曾经的沧海,早已桑田。
父母不在,连Allen,都找到了心中的归属。
那个女孩,比我小若干岁,尚未褪去青春的酸涩,便有了偶尔淡定的沉稳。
我不明白,Allen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我心中的他,事业有成,性格淡漠。
他该是那种会刻意去寻找那种会在事业上成为他推动力的男人。
而她,除了撒娇,什么都没有。
就连姿色,亦不是最出挑的。
我暗自说服自己,Allen只是犯了一般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找错了自己的方向。
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对她,不甚在意。
改变对她的看法,是在爷爷的寿宴上。
那天,我看着她挽着Allen的手,巧笑嫣然,俨然成了方家的一份子。
众人口里的天作之合,成了我眼中的阿谀奉承。
从前那些调侃我与Allen两小无猜的人,都是大海中的能手,最擅长见风使舵。
只是,我不得不去关心爷爷对她的态度。
一旦注意了,才发现,这个敌人,早已占领了大半壁江山,是我的疏忽。
爷爷待她,和亲生孙子无异。
我是外人。
我是方家之外的人,甚至,是方家的仇人。
黑黝黝的爪子不停地在我心间挠痒着,我浑身不适。
不明白,为何我百般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紧握手中。
如Allen,如爷爷,如许许多多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紧捏拳头。
方家有太多的肮脏低劣,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其实,人类都在杀人的想法中流连,只是大多数人都只是过客,只有我,付诸于行动。
杀人这种游戏,是很容易上瘾的。
不过前提是,你要玩得起。
我开始挑战,挑战自己,也在挑战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
尤记得那天清晨,我痛苦地在床上躺着,攥着Allen的衣角。
病,是不能伪装的。
只是,病是我自找的。
Allen抱起我,二话不说地往外走。
她拦着我们,十分不快:
“你答应过我的……”
Allen忙了许久,才换来了今天的出游。
“阿菀生病了……”
第一次听到他的低声下气,听起来是解释,实则是乞求。
乞求她的原谅。
Allen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他在我心中不是。
她终究是年轻,不明白什么是忍让,不明白什么是取之有道。
奢侈地剥削男人的自尊,是会受到惩罚的。
她的不依不挠,Allen的呼吸在我耳边浓重,他低声道:
“丫丫,你不能老是这么任性。我不可能宠你一辈子的!”
这句话似乎有点过火了。
空气顿时凝固。
她没了话语,我畏缩在Allen怀里,看到了一个憋屈着眼泪的她,转身离开。
在医院里,诊断、打针,一系列的程序,我都是死死地抓住他不放。
Allen笑道:
“你和小时候一样……”
我盯着头顶的药水一滴滴地往下漏:
“你现在,算不算在照顾着一个孩子?”
他明白我的意思,含笑摇头,眼里盛载着满满的温柔:
“算是吧……”
“为什么是她?”
这个问题,我还是问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唇角的笑意早已代表了一切。
我妒忌,疯狂地妒忌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获得这一切?
凭什么她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模糊间,我听到Allen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她。总觉得,只要有她在,我就会不自觉地向她靠近……”
后面的,我就再也听不到了。
不过,
她的富有……
可以到此为止了!
昏昏沉沉地躺着,听到了Allen急促的呼吸,焦急的语气。
我就知道,该发生的,终究如我所愿,发生了。
爷爷的死,让我有了无限的自信,宣告于天地——杀人的游戏,我不仅玩得起,还游刃有余!
因为太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律。
死的人是死了,作怪的,不休的,纠缠的,是活着的人。
现实生活中的我,不必装腔作势,便可赚进眼泪,没人会将我和杀人游戏的狂热者这个角色联系起来。
而她,发疯癫狂,成了别人眼中的罪魁祸首。
尽管,那只是一场意外。
大家认为的罢了。
或者,连她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在葬礼上,我哭成了泪人。
而她的泪,早已干涸,无力地偎依在Allen的怀里,嘴里只有一句话:
“是我害死了爷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Allen心神俱伤,不停地安抚着她:
“丫丫,不是你的错。真的,如果要怪,就怪我吧!……”
我一边哭,内心却在仰头大笑。
是啊,都是你们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你姓方,如果不是因为他爱的是你,如果……
如果是一个很残忍的假设,带着浓浓的悔意。
酸涩着世人的心。
紧接着,她疯了,将自己紧紧地封锁起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Allen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和她说话,喂她吃饭喝水。
她像个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毫无反应。
我以为,Allen会因此而离开她。
我的算计,算漏了Allen对她的情深。
后来,她复活了。
而且,当着我的面,宣告着胜利的果实。
“阿菀,我和Allen,要结婚了。”虽有幸福,却有犹豫与不安。
我故作镇定,笑着祝贺道:
“是吗?恭喜呀。”
她笑了笑,昔日的创伤,很难抹灭吧?
就连接受幸福的祝贺,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体内的毒蛇,蜿蜒盘旋而上,吞吐着阴毒的红信子。
他们的婚礼,我没有参加。
不是祝福,没有必要去涉及那个象征着神圣的领域。
而婚礼上的不速之客,我倒是略有耳闻。
我亲自去了一趟香港,为的,就是我与他的秘密谈判合作。
我没有急切地暴露自己的意图,只是对他表示了友好。
时机未到,不可打草惊蛇。
就在我开始经营绸缪间,她开始变得独立自强了。
在S市,她成了商业里的神话。
偶尔一瞥Allen,他与以前并无不同,反而增添了些许的惆怅。
他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话,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男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宠着同一个女人,所以,女人开始学会了自强不息。
而我知道,我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我很清晰地描绘着自己的目标——我要笑着,看着方家的落魄。
老爷子知道我要摧毁她,那个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出色徒弟,不顾病躯而来,试图说服我:
“阿菀,收手吧。你的执念,除了让你失去你身边的人,并没有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不,你错了。”在这个看尽风云的老人面前,我无需伪装自己,□□裸地表达了我的野心,“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即使这样的快乐,会让你一无所有?”
“我早就一无所有了,在我成为孤儿的那一刻起,不是吗?”
这个老人,从来都不知方家的卑劣。他们不说,我不愿再提及。
虽是恨,亦是痛。
他知道自己的徒劳无功,不再说话了。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战争,必有一方倒下,战争方可结束。
然而,当我与我的盟友在医院里听到她割腕自杀的消息时,我却没有战胜的快乐与满足。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那高高筑起的大楼瞬间倒塌,天崩地裂。
我的世界,竟然因为这个敌人的离去而崩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Vincent很伤心,也很绝望。
他有打我的冲动,却没有打我的行动。
作为绅士,应有的风度阻止了他。借着厚实的墙,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的额头。
而我,除了颓然败退的挫伤,再无其他。
我到底怎么了?
我自己问自己:
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要做什么?
忽然间,前方的路,一片漆黑。
一直以为,只要伤害了方家及方家的人,我便可以解脱了。
复仇的使命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可如今,方氏已然在我手里了,方家只剩下Allen一个,当年那豪华的方家大宅只剩下断垣残壁。
眼看它筑高楼,眼看它楼塌了。
而我,只有日益渐浓的失落。
沧海独舟,茫茫然。
何处是港湾?
得到的,又失去了;
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真如老爷子所说,用复仇换来的快乐,只是一无所有的虚幻。
午夜醒来,孤枕难眠。
远处的高楼里,隐隐约约有着那首熟悉的旋律: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try to remember ?
追忆吗?
我闭上眼睛,朦胧中,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美丽的衣裳如盛开的花朵,幸福的神情溢于脸上:
“孩子们,吃饭了。”
泪难禁,湿满襟。
寻寻觅觅,原来,我要的,只是这样的一句话。
而我,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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