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青年回忆录

过年


    临近过年,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农历腊月二十号左右,家里开始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压在箱底的厚衣服和棉絮也趁着大太阳拿去外面晒晒,“灶下”房梁墙壁上的蜘蛛网,还有因这一年烧火做饭而积累的扬尘,照例也是要扫一扫的。门前屋后的杂草有些还在顽固地生长,需得用锄头清理掉。
    待到二十七八,得去街上买年货了。
    “头发这么长了,要剃头才能过新年哦。到正月那会儿可不能剃头了,跟我们一起上街。”
    “好吧,那就去吧……”
    那会儿剃头,都是直接推光。所以每次剃完头发,和个小和尚似的。在我们小孩里面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
    “光和尚,上青天,落下来,变两边”。一旦有男孩子剃了头,周围女孩子就会把他围起来取笑他,并且唱这首歌谣。
    或许也有这首歌谣的原因,我从小就不喜欢剪头发,一直到我头秃之前都是如此。
    过年时候的鱼是必不可少的,爸爸首先带我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条草鱼。青红辣椒虽然比平时贵上好几倍,但还是必须买,年饭的佐菜必须要的。芹菜买了一些,用来做鱼的配菜。买了几根黄瓜和火腿肠,和罐头甜玉米配在一起是一道菜。然后去了干货区,买了香菇、木耳、腐竹、鱿鱼、龙口粉丝和红薯粉。
    菜市场出口两边就是水果摊,其他的水果不耐放,也贵,所以我家买的水果就两种,橘子和苹果。
    走出菜市场,来到商店。称了两三斤葵花子,两三斤糖果。买上几斤白砂糖,干桂圆和干荔枝也得来上四五包。红蜡烛来上一对,小香烛也要了十几只。爆竹买了三盘大的和五盘小的。
    之后走到大街上,大街上人山人海,摆摊卖对联的沿街就有好几家。几家都问问价格看看对联的大小后,感觉都差不多。就随意挑了一家,买了一副大对联和左右门神。有一家摊位是自己买的红纸,自己湛墨水用毛笔写的,好多人围在那边看。我们也在那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妈妈就带着我们姐弟俩去买衣服。
    她来到平常来的那家,一进门就唠了起来。
    “哟,带伢子来买过年衣服啦”
    “是啊,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买几件新衣服,这过年总不能少了孩子们的”
    “来来来,看看这几件……”“这几件穿在伢子身上肯定好看”
    我们各自都穿上衣服试了试,妈妈看了看,:“这两套都是多少钱?”
    “你儿子这一套两百,算你一百八”,“你女儿这套两百二,算你两百”
    “太贵了,便宜一点”
    “已经很便宜了,再便宜我要亏本”
    就这样妈妈跟老板降价讲了半小时,最终我的衣服以一百二十块,姐姐的衣服以一百四十块成交,打包前妈妈让老板拿了大一号的衣服。
    回到家把年货卸下,爸爸就把鱼交给了妈妈。鱼处理干净后要腌起来,留一条大年夜吃。然后其他的和腊肉放一起熏上做成腊鱼。
    在过年的前一天,各家各户都要把对联贴好,开始“还年福”。傍晚十分,妈妈在准备晚餐。煮饭多余的米汤盛出来一些,用来贴对联。还要准备一块有肥有瘦大肉,切成四方块,作供品用。
    爸爸搬来扶梯,将扶梯倚靠在大门门头上,拿着对联上去贴。姐姐在下面帮忙,双手手扶着稳住扶梯,爸爸在找贴对联合适的位置。
    “这里行不行?歪没歪?”
    “高一点”“往左一点”“往右一点”
    等爸爸找好位置后,我把米糊递给他。对联贴好,把门神也贴好,开始迎祖宗。
    在堂前布置一张桌子,桌子上插上一对红烛,摆上一对酒杯倒满谷烧,然后摆上猪肉和果盘。一切准备好后,燃几根香插上,点火放一盘大爆竹。爆竹“噼里啪啦”,火光四射,在堂前炸的到处都是。我躲得远远的,把耳朵捂住。有几颗爆竹屑屑还是弹到我的大腿上,弹到我的背上。爆竹放完后,总有几个没响过的爆竹,捡起来点火还可以听声响。
    此时村里其他人家也陆陆续续开始放起了爆竹,这家爆竹放完响声停了,另外一家又响了起来……
    第二天的年夜饭前依然要放爆竹,以此来辞旧迎新。今天的饭菜是这一年以来最丰盛的,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子。
    今天破例是可以喝一点酒的。爸爸往我杯里倒了一碗啤酒,姐姐和妈妈自己倒了一碗饮料。我们姐弟俩举起碗向爸爸妈妈敬酒祝福,“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爸爸妈妈也祝我们平平安安,学习进步。祝完酒后我们就开始吃饭。
    一道老少皆宜的什锦汤,取红白萝卜,豆腐子,香菇木耳,猪瘦肉用刀剁得细碎之后炒香,加肉汤煮开,最后用红薯粉和鸡蛋液勾芡的汤羹,是如今多少人的乡愁。有些人家里还在其中加入面条碎或者粉丝碎,有些人家勾芡浓,有些不勾芡……食材各家根据自己的喜好做出小小的改变,大体味道还是相同的。
    一盘红烧鱼,必须吃不完剩到第二天吃,寓意“年年有余”。芹菜和青红辣椒切粗丝下锅炒至断生,出锅装盘备用。鱼切成块状,用油煎到金黄。生姜蒜白爆香下入鱼块翻炒一会儿,加酱油加开水焖煮十几分钟,收汁后装盘,芹菜辣椒丝点缀。鱼腌制后肉质偏紧实,芹菜辣椒去腥增香,鱼汤咸鲜,下饭佳肴。
    “碱水粑”此刻应该有一席之地,可做主食可做菜肴,年夜饭家家必上。我们姐弟俩儿最喜欢挑那些小块的吃,因为小块的要更入味些。
    猪肉切大块,加入豆腐子入锅烹煮。端上桌必须在底下架一个陶炉,里面放上木炭。钵里的汤一直在沸腾着,咕嘟咕嘟,肉香随之飘出。豆腐子吸饱了肉汤,夹一颗到碗里,在嘴里咬破,汤汁在嘴里四散开来,又烫又香。饭后再来一碗肉汤,舒服得很。
    吃饭的时候,家长给你夹一块大大的精肉,“来,吃腈肉!”这无疑是对你最深的疼爱,所以一盘切成大块的猪肉是不可少的。猪肉被切成厚厚的大块,下锅炒到干香微焦的状态,加入酱油翻炒均匀就可以出锅了。家里养了一年的猪,猪肉香甜有弹性,不加任何调料都非常好吃。
    吃罢我们围着火盆坐在一起烤火,旁边放着花生瓜子等小零食,我们聊着天,吃着小零食。随后爸爸拿了两个红包派给我们,当做今年的压岁钱。看到里面装着的二三十块,我们对此相当满足并且感到幸福。
    要睡觉了,今天的枕套,被套和被单都是洗过新换好的,有股淡淡的香味。妈妈把新衣服给我准备好,放在我睡觉的一侧。
    第二天天还没亮,爸爸就起床放了一盘爆竹,响声把我们吵醒。别人家也开始放爆竹,此起彼伏,持续了好一会儿。起床套上新衣服,洗漱完吃好早饭,歇了一会儿。爸爸就让我们去几个小公小婆家里去拜年。
    几个小公小婆住得离我们家都不远,走路只要十分钟左右路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此时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大雾在慢慢散去,室外还是很冷,不一会儿我的脸就冻得麻木了。为了暖和一些,我们都把手放在外套口袋里。
    我们先去的二公二婆家,他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成了家,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叫他正哥。说了几句吉祥话,喝了茶坐了一会儿后,我们就去了四公四婆家。
    四公四婆家就在隔壁,他们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刚刚成家,大女儿嫁到隔壁县去了,二女儿在外地还没回来。太奶跟着四公四婆,由他们抚养。太奶九十岁了,头发花白稀疏,人瘦的皮包骨头,皮肤上还长了很多老年斑。四婆在厨房忙活,四公和太奶坐在一起烤火。我们先向着四婆拜了年,然后跟四公和太奶拜年。四婆随后端了两碗茶给我们姐弟,叫我们坐下烤烤火。
    “是阿七和凌子来了不?”她的眼球已经浑浊,估计视力是没多少了,听还听得见一点。
    “是,是我们”
    “什么?”
    “是阿七和凌子来家里拜年来了”四公凑近太奶的脸颊,放大声音回她。
    “哦,是他们呐……”
    然后她们问了我们学习好不好这类的话,然后告诉我们要好好努力用功读书……
    我们问叔叔和姑姑呢?她说姑姑还没回来,叔叔还在房里睡觉没起来,然后就跑到房门口敲门叫他们起床。
    “雷子,人家都到家里拜年来了……丢不丢人呐,还在睡,没有个大人样……”
    好一会后他们还是没动静,随后就找到钥匙把房门打开,把房门敞着。
    我们站在卧室门口向他俩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跟四公四婆告了别。
    来到三公三婆家,他们在家里围着火炉看电视。我们走进去拜年,他们赶紧给我们腾位置让我们坐下。三婆去泡了茶,我们接下。然后坐了一会儿,互相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道别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邵琴她外公外婆家,遇见他奶奶,我们也向她拜了年。
    邻居舅公舅婆家自然也是去了一趟,流程是一样的,坐一会儿说几句话,然后就回家。
    四哥热情地请我吃一个苹果,我说我不吃然后就推来推去。临出门时,他把苹果丢进我外套毛线衣的帽子里,就这样被我带回了家。
    他们家陆陆续续地也有亲戚去家里拜年,热闹非凡。一到过年这几天,他们家会把电视声音调大,整天整天地放歌。而我们家总是冷清的,没有电视的声音,除了嫡亲的叔叔外,也不会有人来家里拜年。
    初一过后,就是去几个小公小婆,堂叔叔家轮流吃年饭,然后就是请他们到我家吃年饭。
    吃完一轮之后,几个堂叔叔就和我们一起去爷爷家拜年聚会了。几个堂叔买了摩托车,我们通常是跟他们挤着,蹭他们的摩托车过去的。
    在叔叔家吃完年饭,堂叔叔回家后,我们通常是留下来的,因为第二天我们要走奶奶的兄弟姊妹那边的亲戚。
    几个舅公和姨阿奶住的更山里面,每次过年去那边拜年就像是去另外一个世界一样。那时候走亲戚,家里喜欢送桂圆荔枝和白砂糖作为伴手礼,在他们和爷爷奶奶那代人心中,这算是稀罕物。
    去舅公和姨阿婆家,首先就要过河。河上有座简易的木桥,桥面仅仅由几根原木用几个大马钉组合在一起,每当河水上涨时这座桥就会被淹没。每次过桥,都是考验我胆量的时候。每走一步,桥就晃动一下,并吱呀作响。透过木头间的缝隙,能看得见下面的河水。
    好在有惊无险地过了河,还要走上段条山路。这条路修在半山腰上,路窄得仅够一个人单向通行。再走一段平坦一些的山路,就可以看见星星点点般的房屋。这边山下一户人家,那边山窝里两户人家……
    走过一段田埂,经过几座坟,来到大舅公家,跟他拜了年,我接了舅公的红包,爸爸叔叔们各自留下伴手礼又去了其他亲戚家。
    二舅公和姨阿婆家住的很近,去姨阿婆家拜完年后我们这才到了二舅公家。
    我们到时,二舅公家已经有亲戚来他家拜年,坐在房间里烤火。
    太阿婆那时候还健在,跟着二舅公一起生活。太阿婆人至终年仍保留着抽烟的习惯,能走动时经常出来走到镇上去买些米面维持生活。回来经过我家时还到我家歇脚,家里总是留她在家吃过饭再走。吃饭之前,我打开电视给她消遣。
    “帮我调到有打仗的那个台”,她总是如此说。大概是她经历过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种电视剧能激起她的回忆引起她的共鸣吧……
    爸爸叔叔们给太阿婆塞了红包,说是给她买茶吃并留下了带来的伴手礼。
    一晃时间就到了中午,盛情难却,我们留在了二舅公家吃饭。二舅公的两个女儿在厨房帮二舅婆烧火端菜,二舅公就招呼客人,和男人们坐在一桌喝酒聊天高谈阔论。至于女人和小孩则坐在另外一桌,只专注于享受美食。
    酒足饭饱之后,开始送别。其他亲戚开始告别回家,我们也准备回家了。二舅婆想塞个红包给我,结果我爸告诉我不能收。二舅婆要塞,爸爸说不能要。就这样推来推去,最终我还是收下了。大多时候还会挽留你住几晚,其实家里并没有多余的床铺。这种客套式的礼节,中国式的虚伪,就在这时候表现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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