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千辞

第十四章


    “将军。”
    家仆见她来了都俯身行礼。
    她径直朝李书行的偏殿走去,楚毓儿时经常来李府找李书行,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李府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差一顶花轿将周家小姐抬进府了。
    楚毓推门走进,李书行正躺在床上,屋内的安香炉中燃着安神香,缕缕白烟冉冉升起,烛火昏沉,李书行被推门声惊醒。
    他坐起身见来人有些惊讶:“阿毓,你怎么来了?"
    楚毓笑着走过去:"怎么?新娘还没有娶进门,我就不能来了吗?
    也许是因为刚才喝了酒,再加上又淋了点雨,脸上有些泛红,却不见一点醉意。
    "阿毓…我…”
    “李书行你要结婚了,我却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并且娶亲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告诉我?”她强忍着,笑道。
    李书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娶她人为妻是有目的的,对吧?”她问。
    “……”李书行莫不做声,良久才开口:“没有。”
    “你是真心要娶她的,对吧?”她再次问他。
    “对。“这一次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她的致问。
    “也对,你和周音雨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们两家是世交,娶她也是门当户对,总比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将军好多了。”
    “并且人家长的又漂亮,”她看着他:“温柔贤惠是个不错的姑娘,任谁都会喜欢的,你日后娶了她,定要好好珍惜她。”
    她转过身去手扶着门,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道:"祝你幸福。”
    她欲要离去,李书行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的疼,喊道:"阿毓。”
    她并未回头,只有单薄的背影对着他。
    她挺直脊背,背对着他,道:"李书行,横在我们之间的从来就只有权利,你只会为了权利而放弃所有你身边任何对你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现在才知道,你早已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书行了,你已经成为了权利的奴隶了。”
    说完她绝然离去,只留李书行一个人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入夜,楚毓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吹着笛箫,悠扬的笛声带着一丝悲伤,渐渐飘远,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心里就像有根针扎在上面,让她很难受。
    娘,人心都是如此吗?
    楚毓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待了一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翌日上朝,皇帝提起比尔扎木进犯坚周城的事,问谁愿带兵前去,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时,楚毓直接上前请旨:“皇上,臣愿携军队前往击退敌人,活侵比尔扎木,誓守坚周城。”
    她的话很令皇帝欣慰,让她三日后起行,也就是李书行完婚的第二日,看来皇上是想让她亲眼目睹李书行的婚礼,李书行娶周音雨这件事一定跟皇上脱不了关系。
    “臣遵旨。”
    退朝后,楚毓出了大殿。
    “阿毓。”
    她转身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官服的李书行己经自长长的台阶走下来,渐渐向她靠近。
    两人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都沉默不语,就好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刚出宫门,李书行忽然开口道:“你接旨前去抗敌是因为我,对吗?”
    她的脚步顿了顿,停下来看向他:“李大人,你多虑了,”她的口气变得有些疏离,尊敬中带着几分冷漠,“我接旨前去抗敌,这是昨日皇上交给我的任务,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并且,那里也是我的故乡,是我生长过的地方,我想守护它,守护那里的百姓。”
    “或许真的是我多虑了。“李书行的眼神暗了暗。
    “这次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我还活着,那时我一定会来看你和你的妻子的。”
    "阿毓,”他看着她:"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我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命丢掉的。“她道。
    她刚要走,李书行叫住了她:“阿毓,其实当年那一剑他并非有意,他只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己经不重要了。“她回头看向他道。
    说完她转身而去,李书行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了视线中,才转身离去。
    走在街道上的楚毓愣神间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相撞。
    “哎呦,谁这么不长眼?走路不看路吗? !"老头大嚷道。
    李书行坐在莲池旁回忆起与楚毓初遇时的场景。
    当年叶家一夜之 间被灭门,年幼的楚毓随着李家家主来到了李府,当时他因为手抖打碎了大夫人最喜爱的玉环,因此受罚,李书行被罚跪在莲池旁,被家仆用鞭棘抽打,满身的鞭痕,让人忍不住的心疼,他咬紧牙关,并未痛喊出声,手也攥的紧紧的,楚毓看不下去,一个石子弹飞过去打在了家仆正抽打李书行的手上,这个举动家主全看在了眼里,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未看见。
    楚毓走上前,看着他身上的伤痕,问:"疼吗?”
    李书行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楚毓,喉咙有些干涩的发不出声。
    “我叫楚毓,你叫什么名字?”
    低涩的嗓音响起:"李书行。”
    “他们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失手打碎了夫人最喜爱的玉环。”
    “他们总是欺负你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原本只是他一人受罚,楚毓却也跟着跪了下来和他一起受罚,她对他说:“别怕,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了。”
    在这李府楚毓教会了他如何生存,面对一切不要心慈手软,楚毓告诉他要先学会忍耐,等以后有能力了再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李书行因为面前的人而改变,也因为面前的人而坚强的活下去。
    想到这,李书行感到心口阵阵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可他终归负了她。
    一只迎亲队伍来到周府门前,脚上的红绣花鞋是母亲亲手为她做的,周音雨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开心的让婢女给她梳妆。
    虽然她的母亲不太同意这桩婚事,但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快乐就好。
    李书行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袭红色喜服格外鲜艳,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穿红嫁衣梳好红妆的周音雨扶着婢女的手走出周府,她知道出了家门,这里以后就只是她的娘家,李府才是她的家,从今日起她就是李书行的妻子了,红盖头下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曾幻想过自己成亲时的样子,待他真的等到了这一天,面前的人却不是她。
    楚毓站在来参加李书行婚礼的人群中望着他们拜完堂,她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元英见她如此问:“既然心里难受为什么还要来呢?"
    她说:"因为这一生他就只结 一次婚,错过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说这十几年的情谊他说变就变了。”
    “元英,世事无常,人心都是善变的,你决定不了它,再说了,是情义不是情谊,我和他就只是朋友。”
    “不管是什么关系,既然他让你难过了,我是不会放过他的,好了,明日就要启程了,你一定要小心。”
    “嗯,放心吧,不过你也不要为难他。”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为难他的。”
    行军这天,安宁目送楚毓离开,李书行站在人群里望着长长的队伍前面骑在马上的人,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是终究并没有上前去。
    路途跋涉,赶赴坚周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刚进入坚周城,百姓己等在那里迎接他们。
    她是多次上战场杀敌,一个人能杀十个的边境战神,曾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生离死别,每一次都能平安归来,这次能不能活着回去,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都知道比尔扎木手下的刀锋利无比,只要被这刀砍伤的人,都难逃一死,并且也曾有多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进了城,百姓们热情的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吃饭,被楚毓拒绝。
    大帐内,楚毓看着桌上的地图,这是坚周城全方位的地图,这时,一旁的将士道:"将军,比尔扎木的人比我们的人多,恐怕获胜的积率很小。”
    “我麾下现有三万兵马,与比尔扎木耗足够了。“
    “不过若真要打起来,也用不了这么多
    “明日你带三千余兵前去攻打他们的营地,让比尔扎木认为我们的人不够,让他放松警惕,我则带人从另一面突袭他们,那时将是我们获胜的大好时机。“她自信的声音回响在大帐内。
    第二日,所有人都按原计划行事,看着比尔扎木的营地被毁楚毓道:“明日誓死如归。”
    为了庆祝今日的胜利,楚毓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酒坛,众人一一将血滴入酒中。
    楚毓为众人倒酒,举起酒杯:“兄弟们喝了这碗酒,明日我们必将全力以赴。
    “亡灵在上,”她举杯扬声,“夺我故土者,杀!乱我兄弟者,杀!乱我本心本性者,杀杀杀!"说罢,她仰头一口饮尽,猛地将酒杯掷到地上,酒杯碎裂声接连而起。
    一身金黄的铠甲映着光,她举旗高呼:“魏兴我兴,魏亡我亡!“
    “魏兴我兴,魏亡我亡!”
    "魏兴我兴,魏亡我亡!"
    “魏兴我兴,魏亡我亡!"
    寂静的山谷里只听见战士们响亮的声音在山中回荡。
    悬崖之巅瞬间一阵厮杀声,刀剑碰撞声,楚毓手中的剑直刺向比尔扎木的胸膛,比尔扎木闪身躲开,打斗几个回合,比尔扎木向她的腿上砍了一刀,她的剑也刺在了他的胸口上,两人坠落悬崖。
    统领奔到崖旁大喊:“将军!”
    比尔扎木的手下见首领已死都放下了大刀投降。
    统领立刻派人下去寻找坠落悬崖的楚毓。
    皇帝得知消息,也派了些人去找她,李书行得知楚将军和比尔扎木双双坠崖,下落不明,慌了。
    她醒来时,只见自己身在崖底,身上一阵疼痛,她咬了咬牙,看向死去的比尔扎木,她挣扎着爬到一个石头旁靠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死过去了多少次,再次醒来,只见面前一只饿狼正向她靠近,看来是闻到了血腥味儿来的,如今,她已经无法挣扎了,因为她刚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腿动不了了,她的腿已经麻木,她闭上了眼,放弃了挣扎。
    这时,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里,李书行,但又想想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如今,他已经有了妻子,应该过得很幸福吧,这样想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人了,不,还有一个人,那个她等了十年却毫无音讯的人,那个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也是她最放不下的人。
    许久都没有被狼撕扯的疼痛感她睁开眼,望向正用剑斩杀饿狼的人,渐渐的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只听到那人的叫唤:"阿毓! "慢慢被黑暗吞噬,直到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一步步走回冰府,推开门,望着熟悉的冰府,只见冰璇月正坐在凉亭下缝着衣裳,她记得那件衣裳是母亲亲手做给她的,她一步步走向母亲,母亲看见她站起身,唤道:“毓儿。”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激动的、开心的唤道:"娘。
    女人抱住她,"唉,好孩子。
    “娘。”
    “娘在。”
    “那些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她问。
    “娘有很多事要去做,所以才没有去找你,但娘很想你。“
    “娘我也很想你,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呢,娘说过会来的,就一定会来。”
    “毓儿,以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娘不可能一辈子都陪在你的身边。”
    “娘,我早就会照顾自己了。”
    “娘没有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长大,娘对不起你。”
    “只要你来找我了就好。“
    “对了,你看娘给你缝的衣裳,喜欢吗?”
    “喜欢。”
    她拿起那件衣裳放在她面前试了试,“尺寸没变。”
    她的肚子响了起来,母亲笑了笑,道:“饿了?娘给你做好吃的。”
    “嗯,我想吃葱花面。”
    “好,娘给你做。”
    她随母亲来到厨房,看着母亲熟练的切着葱花,锅里下了切好的面,做完这些,面终于出锅了,母亲将面端到桌上,道"趁热吃吧。”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吃着母亲做的面,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面前的人也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母亲看着她笑着问: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孩子,母亲要走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楚毓起身道:"娘,你要去哪?”
    母亲再没有回答她,直到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追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也没有追上母亲的身影。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一片空白的脑海渐渐浮现出之前的记忆,她打量这间简陋的屋子,她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腿上却传来一阵疼痛,她摔倒在了地上。
    "阿毓!”
    这时,一个一袭白衣,头戴绾玉的人闻声走进来,见她坐在地上忙丢下手中的东西疾步走过去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周辞…… "望着他用绾玉馆起的长发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的铠甲呢?"
    “坚周城边上的一个村子,你伤的太重,我就找了个安静的村落住下来,方便休养,铠甲我帮你脱了,防碍养伤。"漆黑的瞳仁动了动,他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他查看她腿上的伤,果然伤口又例开了。
    “疼吗?"他拆开纱布换上新的问。
    她摇头。
    “你先躺下来休息一 会,我去给你煎药。”
    “周辞。“她开口叫住他。
    他回头看向她,等待她的下一句,却只等到一句“没什么。“他愣了几许,随后转身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和瓦砾不知在想着什么。
    吃饭时,周辞不停的往她的碗里挟着菜,一会功夫碗里已堆起了一座小山。
    “多吃点,一年不见你都瘦了。“他说。
    楚毓见盯着他对面菜碗中的肉咽着口水又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孩,她笑着抱过小孩,将碗里的肉尽数喂给了小孩。
    妇人一看就知道她喜欢孩子,笑着说:"看你这么喜欢孩子,为何不和你丈夫生一个呢?"
    妇人的话让俩人一愣,但只是片刻,楚毓又笑看向妇人没有说话。
    楚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周辞走进来关上门,他们在外扮作夫妻,妇人便只安排了一间房。
    裉了外衫,便坐上了榻,正要躺下,楚毓扔过去一个毯子道:“天冷 了多添些被子,小心着凉。”
    说完她躺下背过身去面向墙。
    周辞拿着毯子盯着她有些单薄的背许久,片刻也躺了下来,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楚毓醒来见身上多盖了条毯子,而旁边的榻上空空的,心想周辞应该是出去了,她柱着拐杖走出屋,看见早已等在门外的小孩,她走过去:"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我想和姐姐一起放风筝。“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好啊。"楚毓一口答应了。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莫言。”
    “莫言...…”她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错。”
    周辞出来叫她们吃饭,却看见一大一小在放风筝,楚毓的脸上挂着笑,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手里不停的拉动着绳子,不忍叫她们,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吃饭了。“
    有时楚毓看到一个妇人牵着自家小孩的手,有些出神,想起自己的母亲,十几年了,她依然没有来找她,有时她也会想:她不来找她,也许是有苦衷的吧?心想只要、只要她再等等、再等等,或许她就会来找她了吧?
    他看见她一个人站在那盯着一对母女发呆,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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