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总宪

第215章 四两米


    “殿下,情况紧急,单金陵一地就有四处码头、十二家织场,拢共近三十余万力巴,这其中还不知晓有多少宁逆的同党啊……”
    “闭嘴!”
    朱载壡一把抽下了墙上挂着的佩剑,架在了麦福的脖颈上。
    “古往今来,麦公公可曾见过伏阙死谏的逆臣?!”
    麦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千金之子不立危墙,无论具体如何,殿下还是应当暂避扬州,只要扬州无事,江南再大的浪也不打紧啊!”
    朱载壡抬起头看向了宫门处的张居正跟高拱。
    “两位先生也认为宁师会行谋逆之举?”
    张居正的嘴张了张,沉吟片刻之后这才开口。
    “殿下,宁兄之事究竟是何缘由现在察之不能,当务之急,还是渡江为上。”
    朱载壡径自走入殿中,而后开口问道:“现在有多少人乱民在闹事?”
    高拱拱手道:“四个码头全都有力工举事,最早的不过就是昨夜,靠近太平码头的六家织场也在跟着闹,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如若不是有人预谋已久,臣也实在是想不出旁的缘由啊。”
    突遭大变,朝廷压根就没有相对应的衙门应对,高拱等人也只能靠着经验瞎猜。
    不同地点,不同群体,同时举事。
    很难不把这件事跟早先的所谓“白莲教”“明教”联系起来。
    毕竟大明就是这么来的。
    “那究竟是有多少人在举事?”
    “合计约有上千了。”高拱低头道。
    “只千人,难道孤就要北渡吗?”
    闻听此言,高拱登时便开口道:“殿下,民乱不能这么算啊,这火起燎原,只要一时半会扑不下去,不过旦夕之间啊。”
    江南缺多少粮,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这个数字朝廷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就是妥妥的一个炸药桶,谁都不知道有多大的威力。
    朱载壡却是斩钉截铁道:“那就先扑下去!振武、昭武、宣武三营万余精兵,南都近十万守军,光公卿士大夫就有上千人,被几千余乱民吓跑,岂不贻笑大方?”
    “宁师在哪个码头?”
    高拱脱口而出道:“太平……”
    “高侍讲!”
    麦福一声大喝打断高拱,只不过高拱却已然说完了。
    朱载壡深吸了一口气。
    “叫成国公跟振武营刘将军来,即便是宁师当真谋了这个大逆,那也应当是孤亲手缚之!”
    麦福有些惊慌的看着朱载壡。
    “殿下,咱们再商量商量,不渡江您待在宫里不出门也行啊。”
    整个金陵上空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锦衣卫警惕的盯紧了街头每一个饥民。
    截至目前,最起码从朝廷上看来这场民乱跟以往的任何一次白莲教起事都没有太大差别。
    只不过陆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
    酒楼一面靠江,码头上闹事的力工跟宁玦只占据了酒楼以及酒楼附近的一块空地。
    镇守太监在看清楚宁玦之后,没有强攻而是将酒楼给围了起来,江面上也已然出现了几条老旧水师战船。
    而酒楼内则是炊烟袅袅。
    “张大哥,这米饭真香啊!”
    张全带着几个人自后厨跑了出来,骂道:“当鬼也当个饱死鬼,这姓阮的在这囤了两百石米,够咱们吃几日的了。”
    “后面还有些酒肉,待会抬上来咱们全给他吃了。”
    “宁先生,您吃碗米不?”
    张全还不忘看向宁玦,宁玦却是指了指胡山道:“我不饿,让胡老爷吃吧。”
    胡山赶忙叩头道:“佥宪,您不吃,小的哪敢吃啊。”
    “这天下还有胡老爷不敢的事?朝廷不给修码头,你们便联起手来,逼着百姓闹事,翻遍史书闻所未闻。”
    胡山赶忙跪在地上求起了饶。
    “佥宪明鉴,小的在都察院关了多长时日,您最清楚,咱俩是前后脚出的都察院大门啊。”
    宁玦没在搭理胡山,而是抬头看向了身后的张全。
    “张兄弟,这里离江面不远,待会你要不要带着水性好的兄弟在江上走?”
    张全蹙眉道:“先生,您不走?我水性好,扛着您出去没问题,我还有个亲戚在燕子矶,要是顺妥,咱们最多五个时辰就能到江北。”
    “总得有人要留下。”
    这下轮到张全听不懂了。
    在张全眼里,留下来跟直接在这酒楼上大头朝下跳下去没甚区别。
    “先生,您要不再想想?”
    “你们走吧,我不走。”
    “我走了,朝廷就会修码头了吗?这套税制不改,早晚要出更大的乱子死更多的人,我还不如留下来把朝廷给骂醒。”
    宁玦还没等说完,胡山的眼角已然泛起了泪花。
    “佥宪高义,闻所未闻,小的简直是无地自容啊!”
    还没等胡山说完,宁玦便拍了拍胡山的肩膀道:“没甚好无地自容的,将来百姓还会记得你胡老爷,记得你胡老爷跟我一起出的那把力。”
    胡山的表情旋即便僵硬了下来。
    “佥宪……其实我也会水。”
    “不,你不会。”
    酒楼里的几百个力工连吃带拿,很快便将酒楼原本的仓库搬空,而在酒楼外,也出现了一面面明黄旌旗。
    “先跑,能跑多少跑多少,跑不了的就直接投降,然后我再想办法。”
    张全朝着宁玦径自一抱拳。
    “先生保重。”
    说罢,张全旋即便带着二十多个水性好的力工朝着江面上摸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幕,显然瞒不过刘显的眼睛。
    “殿下,有乱民在江上跑了。”
    朱希忠径自抱拳道:“殿下,我这就去将宁玦擒回来。”
    “成公且慢,孤带成公来,不是让成公冲锋陷阵的。”原本已然迈出一条腿的朱希忠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喏。”
    朱载壡看着刘显一作揖而后道:“还请刘将军,替孤将宁师请回来。”
    “喏!”
    刘显终究是东南名将,收拾这些把守酒楼的力工,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宁玦便已然听到了刘显的声音。
    “宁佥宪,殿下有请,您还是莫在让末将等为难了。”
    胡山哭丧着脸看着宁玦道:“佥宪,顶不住了,咱们走……走吧,隐姓埋名,我在朝里有人,能保咱们周全。”
    宁玦有些迷茫的看向胡山。
    “跑了就能周全?”
    胡山闻言心头一喜。
    “难不成先生另有妙计?”
    宁玦不置可否。
    胡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刘显冲进了酒楼大堂,这些力工根本就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很快便放弃了抵抗。
    将力工相继收押的之后,刘显也走到了顶楼上。
    “宁先生,太子殿下有请。”
    胡山哭笑不得的看着宁玦。
    “先生,这就是您的妙计?”
    “嗯。”
    不多时,宁玦便看到了守在酒楼外的朱载壡,二人见面朱载壡只是哭笑不得的开口道:“宁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闻听此言,胡山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在宁玦的耳畔低声道:“合着太子殿下是咱的人啊?您早说啊,这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胡山赶忙道:“殿下,草民可以作证,宁佥宪真就是跟您闹着玩,都是一心为了朝廷,您……”
    还没等胡山说完,宁玦的声音便在胡山身后响起。
    “就是造反啊,造反哪有为什么?”
    胡山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不是,宁佥宪,您这怎么……”
    朱载壡不耐烦的朝着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旋即上前便将胡山拎了出去。
    “孤是问,宁师为何要造反?”
    还没等朱载壡问完,宁玦便随手将码头的告示丢在了朱载壡面前。
    “一天十文钱!一斤米八文钱,十文钱不过一斤四两米,一家五口,每人堪堪四两米,你自己一天四两米够吗?不反又当如何?”
    朱载壡闻言一怔:“甚四两米?”
    “这不是零工吗?零工应当只是贴补家用啊……”
    “开革了长工募零工,他们也不想当零工啊!他们有的选吗?”
    朱载壡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告示,表情愈发难看起来。
    “巧取豪夺……他们为什么不报官啊……”
    “你祖宗起兵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去报官?!”
    “宁克终,你大胆!你这是……”麦福一时之间甚至没想出该如何评价宁玦这句话:“你这是大大不敬啊!”
    “我说的不对吗?你麦公公一天四两米够用?”
    麦福旋即便噎的没了话说。
    朱载壡有些颤抖的朝着朱希忠摆摆手道:“烦请成,成国公将宁师先带回去,另外把这个姓阮的,给孤叫过来。”
    “喏!”
    不多时,阮弼便被人拎到了朱载壡的面前。
    “殿,殿下。”
    明制四两,不过一百五十克上下。
    朱载壡将手中的告示伸到了阮弼的面前。
    “阮员外,你府上每人日食米四两是吗?”
    “殿下,这是零工,我给长工涨了例钱的啊,比早先还高呢……”
    “那你告诉孤,你的码头上还有几个长工啊?!”
    阮弼旋即便低下了头。
    “跟……跟以前差不多,可臣这不犯王法啊。”
    朱载壡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确实,没想到阮员外还熟读《大明律》啊。”
    “臣常年经商,自当熟读法条。”
    “那孤将阮员外抄家,犯《大明律》吗?”
    阮弼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殿下……殿下饶命……”
    朱载壡艰难的抬起头,指着跪在地上的阮弼道:“每天,只给他吃四两米,一个月后阮员外若是还在,孤登门致歉。”
    阮弼的嘴张了张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殿下,四两米不够啊,我涨,我涨……殿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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