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42章


」有人强迫性地捏开她的颌骨,背后忽然又是一波剧痛,惨叫还未脱口,感觉口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她本能地狠狠咬下去——
  「皇上!您——」有液体涌出来了。温热的、甜腻的液体。是血。血的气味。
  「我知道你很痛。」奇异地,那个声音直抵她的意识里,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哭没关系。不用忍着。」
  果然,是幻觉罢。还以为是师父的声音。
  但是想想就该知道是不可能的罢。从小一直喊着「不准哭、再哭我就再打你一顿」的师父,才不会对她说这种温柔的话呢。这样想着,她终于沉沉地昏厥过去。
  透过窗棂的光束落在枕边,将沉睡的人儿轻柔地唤醒。一双通透若天光的眸子睁开。定了定神,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拥有这么清醒的意识。正打量着四周的摆设,本来虚掩着的门嘎吱一响,一个修长的水色身影出现在门口。本来端着水盆的顾炻,看见床上的莲生正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直盯着他瞧,赶忙将手中物事放下,走上前去:「莲,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炻?」莲生的语声带着犹疑与不确定,突然耳中闪过记忆中残留的只言片语——本以为是幻听,可这一刻炻真的在这里,那难道说……昨夜其实……
  她忽然扯起床铺上被衾、绣枕拼命地嗅闻——「不是梦……他真的来过……」莲生突然伸手一把握住顾炻的手腕,一径激动地追问道:「父皇来过,对不对?!他昨夜就在这里,对不对!我听见了——他真的在这里——」
  「……」看着那双异常执着而迫切的眼睛,良久,顾炻才道:「没错。」
  立时掀开被子,莲生将脚放下床,一边急急道:「为什么不叫醒我!父皇呢,父皇他现在人在哪里?」
  「……父皇已经走了。」闻言,莲生一怔。顾炻垂眼,仍旧轻描淡写地说:「是他要我们不要告诉你他来过的。估计已经骑马出了城门了,就算你现在去追,也是追不到的。你伤才刚好,就不要——」
  话音未落,「嘭咚」一声,莲生着急穿好鞋子,一个不留神竟然整个人从床上翻了下来,摔落地面压到背后的伤口,登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可是即使躺在地面,她还是不忘记和那双鞋子纠缠,可那鞋子仿佛成心和她作对似的,怎么穿就是穿不好——气得莲生一把将鞋子摔开,也顾不得来扶的顾炻,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擦肩而过的路人瞠目结舌地回头;因为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巡逻的兵士们愣在原地,忘记了行礼。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穿着单薄的荼白衣衫的少女,光裸着脚,不要命地狂奔着,来不及挽起的黑发在急速带起的风里划出飘扬的光弧。她摔倒过,顾不得掌心被尖锐的石头划破,或是沾染上泥泞的污迹;她不顾一切,近乎鲁莽地推搡着挤出人群,不理会身后聚集人群纳罕的纷纷议论;是的,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即使再多隔绝与阻碍,她还是有那么一种自信——在茫茫的人海中,一眼就认出那一个人背影的自信——
  「等等——!不要走——!」
  叁拾贰 困兽之斗(完)
  即使再多隔绝与阻碍,她还是有那么一种自信——在茫茫的人海中,一眼就认出那一个人背影的自信——
  「等等——!不要走——!」
  她奔跑着、追逐着、呐喊着。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身体停不下来,多少次,发誓今生决不愿再多见那人一面,多少次,反复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相信。可是,当她听见有关于他的消息,看见有关于他的足迹,躯体仿佛就已经自动自发地朝一个方向动了起来。
  是的,就算再狼狈也好,不优雅也罢,在这一刻,她也要张开自己小小的翅膀。正如每一只破茧的飞蛾都有所向往着的、明知会焚身自绝也不能不到达的温暖之处。
  他,就是那一束,她长久以来仰视着的,绝无仅有的光。
  「等一等!别……别走!」
  终于听见身后少女锲而不舍的呼唤,马上人勒住了马,却仍旧没有回过头来。莲生尚没有稳住自己的身体,就飞扑到那人身侧。
  一把抓住那人的右手,手背上清晰两排鲜红的齿印。
  「果然……是你……」那一刻,莲生难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和那年的情形何其相似。马上人虽一直转脸一言不发,可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握住的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竟然也开始了细微的抖动。
  「你……你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却突然嚷出一句出人意料的指责。她作嫌恶状地甩开他的手,抬头睁大眼睛用力地瞪着他,仿佛要借此固执己见地抗拒着什么,「你是闲得不行了还是怎样?我有叫你来救我吗!你有没有一点自觉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连个侍卫都不带,自己一个人头脑发热地跑来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在肖想你的人头!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找死,想我来背这个罪名?!」
  越说越激动,莲生掏出一直放在怀中的物事举到那人眼前,「还有,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过去的整整两百一十八封信,你都没有给过只言片语的回复。原本就是吝啬得一个字都不给的人,现在是怎样?告诉你,你别指望我再上当!可恶……」
  她喊着,喊着,一直喊到自己都精疲力尽了。可是泪水却不知疲倦地落下,她一次次擦去,却只落得更多,「明明……明明发过誓不再理你、不再相信你、不再受你的摆布,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为什么老是在我下定决心以后再跑来动摇我!是嫌我苦头还吃得不够多吗,就让彻底我死心不好吗!呜……为什么要来!说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她一把捉住他的衣摆,含泪大声道:「为什么一直背对着我,转过来!转过来看着我!」
  直到这时候,一直默默不语的马上人才终于肯缓缓转身,可是还没有待她看清他的脸,那人已疾风般地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她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下一刻,他已吻上了她的唇。
  在她人生的最初七年,他不过是她素未谋面、遥不可及的陌生人。因为一场偶然的邂逅,后来的三年成了她人生中最快乐纯粹的时光,因为他是传她以文、授她以武的师父,与她朝夕相对,对她悉心指导。最后的四年里,他成了她的父皇,那个她全心仰赖、虔诚膜拜的王者。
  她从不奢望能够永远呆在他的身边,但是她却始终相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比幸福的。直到十四岁那个黑得不能再黑的夜里,他无情而决绝地摔碎了这一切。
  那一夜,他则是作为一个冷酷残忍的复仇者。
  可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却模糊了一切的分界。她混沌的意识里一片白花花的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这个吻里抽身,更遑论仔细分辨,此刻以倾尽一切的姿态吻着她的这个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是作为师父,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仇人。
  又或者,他仅仅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暂短而又无比漫长的一吻结束,他才将她轻轻放落地面——大概是她的幻觉,他的动作里似乎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恋恋不舍——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他这时才说了久别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
  如此轻易的一句话。如此简单的十个字。却仿佛一支锐不可当的箭,深深没入了她的胸口。随即传来震耳欲聋的崩毁与坍塌之声。她费尽一切心力筑起的无懈可击的防备,却原来这般脆弱、这般不堪一击。
  可是,她舍不得不看他,舍不得不一遍遍地以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阔别已久,他仿佛比以前显得消瘦,可是那眉目仍旧该死的好看。终于极低、极弱地叹了一口气,她轻声道:「……果真不愿,你便真的永不见我么?」
  诸神俯首。天地,都将在这一刻老去。
  「大汗,我已经放那汉人随神医离去了。」乌恩齐一边走进来,一边感慨:「没想到这神医真的有如传说,不过一夜,公子莲的伤势竟然就好转了。」
  「是啊……幸好……」旭日干放松地向后躺倒在椅背上,忽然又道:「说起来,那个神医,我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奇怪……」
  「王兄——!」
  随着一声轻快的叫唤,明红披风的年轻男子风尘仆仆地掀开帐门走进来。一见来人,旭日干兴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上前和对方拥抱:「乌兰巴尔斯,我的好兄弟!呼伦贝尔最骁勇善战的红虎!可把你盼来了!我们有多久不曾相见了?」
  「好王兄!」来人爽朗豪气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他上下打量着旭日干,「整整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位继承了英雄之血、让我引以为豪的王兄!」
  这个名叫乌兰巴尔斯的年轻人,正是旭日干同父异母的弟弟。乌兰巴尔斯的母亲是来自乞颜前代首领的女儿,打小,两兄弟感情就不是一般的融洽。这一次旭日干得以如此顺利地夺取政权,与乌兰巴尔斯成为乞颜内部暗桩的关系是分不开的。
  旭日干将来客迎到自己的王座上一同坐下。乌兰巴尔斯道:「王兄,我来这里的一路上,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流言。」
  「噢?怎么个有趣法?」
  啜饮了一口浓香的马奶酒,乌兰巴尔斯一边缓缓地转着杯子,说:「传闻说大昊的皇帝,那个十五年前捅了咱阿爸一剑的汉人,御驾亲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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