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41章


  是他……是那个人……绝对不会错……
  南宫白露疑惑地看着莲生,在他的印象中,可从未见过这位莲帅因为出离震惊而失态成这样,好像整个人都懵掉了。这字条的内容可太让他好奇了,探出头去,却只看到白色的纸条上以苍劲飘逸的笔触写着:「静守待援」。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莲帅,这是谁写的?怎么你……」南宫刚抬眼,触及莲生的脸,他也怔住了——
  两行清亮的眼泪,正自少女苍白的眼睑下倾落。
  攥着那张纸条,少女缓缓哭倒瘫坐在门槛上,泪水虽如洪水奔涌泛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似乎是习惯性地克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殊不知那无声哭泣的姿态,却只能让此刻坐在门槛上的、小小的她,看上去更加伤心欲绝。她只是紧紧地,紧紧地,一直握着那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条,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仿佛那是什么,她遗失已久的珍宝。
  那是这世上,最珍稀、最无价的,一放手就会消失的珍宝。
  南宫白露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又难过又复杂地看着她。
  从将军崖上摔落、全身骨骼十六处粉碎的时候,她没有流泪;不归岗一役,凤军过半折损,自己也伤重晕迷,她也不曾哭泣;甚至在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生育子嗣的时候,这个坚强得不像话的少女也没有掉下过一滴泪水。
  他和其他人都曾怀疑过,这位莲帅的构造是否与正常人格外不同,所以才能格外薄情,才能从那些对一般人早已是致命的打击中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他彻底错了。无论多么无坚不摧,不管多么一往无前,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到底还是有握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哭得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的时刻啊。
  南宫俯下身轻声道:「莲帅,别哭得这么用力,您的身体还有伤呢。我抱您回房休息罢?」
  却不曾得到对方的回应。他不解地凑上前:「莲帅,你怎么了……?」
  「莲……莲帅……!来人哪!莲帅——莲帅又昏迷了!」
  就在孤城内因莲生再度晕迷垂危而大乱的同时,暮色笼罩下的大漠上,流星般疾驰而过三匹快马,飞快地掠过一片片戈壁与丛林。而这些马匹直直奔向的,却是被十万胡塞大军所围困的孤城。
  「什么?!她又昏迷过去了?」
  一声怒喝,帐门被一股极强的气劲掀开,溅满鲜血的玄青色披风杀气腾腾地翻飞着,来人走进来。甚至还来不及坐下,旭日干猛地一转身,指着身后人破口大骂道:「不但没把人治好,反而还把她治得奄奄一息!你这没用的汉人!庸医!你……你这饭桶!」显然于汉人的粗口很是生疏,说到后来,他干脆就用胡语骂了起来。
  「大汗,」一旁的乌恩齐听不下去了,道:「大夫是汉人,您再骂,他不也听不懂。况且……朝公子莲背心放了一箭的人,不正是大汗您吗?」
  闻言,旭日干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我……我怎么知道,那家伙竟然不躲开!她明明可以躲开的……而且,我也没真的想杀她……」
  方才被旭日干点着鼻子骂的,正是今日去孤城送信的「大夫」。旭日干的突然到访,显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谁都没想到,一听见公子莲再度晕迷垂危,还在乌兰巴托作战的胡塞大汗就马上赶回来。唯唯诺诺了好一阵,这时那人才谨小慎微地开口道:「今日一去,小的见到公子莲大人,这才发现大人的伤势已经过于沉重,小的才疏学浅,能耐不足,请大汗恕罪——」
  「什……什么?」旭日干喃喃道,「她真的……伤得这么重吗……?」说着,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人猛烈摇晃,「她还有没有救!你告诉我,她还有没有救!」
  「大汗、大汗,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强忍着肩头传来捏碎骨胳般的力度,「大夫」安抚地道:「小人虽然无力救治公子莲大人,但是小人的师傅却能救。而且,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救。」
  「你的……师傅?」显然,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震撼了旭日干。
  「正是家师。」那人不慌不忙地道:「家师长年隐于仙山修道,声名不露于世,但是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窃以为华佗扁鹊尚不足与之论也。」
  「真有那么神?」旭日干急急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小的已经送信给家师了。」那人道:「这会子,家师应该已经到了。」
  说话间,外面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
  大夫刚要迎上去,旭日干却伸手拦住了他:「你留在这里。若是你说得神乎其神的那位大夫,还是不能够将公子莲治好……」鹰眸射出残忍的光,「你和你的师傅都得死在这里!」「是,是、是!」抹着头上冷汗,那人连连应道。
  看了他一眼,旭日干被众人尾随着走出营帐,外边正矗立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三人,均身着如长白山雪般一尘不染的白色披风,披风的帽子低低地掩映着眉目,看不清什么样子,果真生出几分仙风道骨、不知人间烟火之味。
  「先生。」还是乌恩齐先上前道:「我们汗王希望您能够前去孤城救治一个人,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危在旦夕,听说先生医术高超,万望先生施以援手。」
  「……」最先一匹马上的人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一匹马上,怀中抱着像是药材、用具的人开口了:「这位大人言重了。家师本就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更何况是师兄的请求,请贵大汗尽管放心。」听声音像个少年,口吻平和谦逊,不温不火,自然而然就让人产生好感和信任。
  乌恩齐看了旭日干,只见他直直盯着对方的第一个人,没有说话表态,但也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就使眼色,示意守着通往孤城方向关卡的卫兵放行。
  一行人骑马正自关卡通过,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喝令:「慢着——!」
  马上人勒住了缰绳。旭日干走上前来,看着为首的人良久,这才说了一句话:「请……请务必要救她!」
  对方的身形顿了顿,这似乎才做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随即策动坐骑,三人绝尘而去。
  「拿火来!我要火——!」
  「酒呢?酒在哪里?还有,给我干净的绷带和热水!」
  已是二更时分。一弯弦月似多情的眉眼,悬于女墙边,看着城中通宵明亮的灯火。人声、脚步来回奔走着。与静谧的月色形成鲜明的比对,此时,整个孤城却都陷于手忙脚乱的紧张情绪之中。
  「喂!南宫,莲帅到底怎么样啊!」
  「烦死人了!给我闭嘴!」坐在床边的南宫白露头也没回,衣袖高高卷起的手臂上肌肉和经脉竞突,声音粗嘎得可怕:「要是害我失手,莲帅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不是罢——」丁狂叫起来,「你可是前鹤部的头头儿诶——!」
  「所以我叫你别吵!我的专长又不是这个——」可恶!要是那个时候听老爷子的劝,不要一门心思专研一类医术就好了……陈超然看屋内一片人仰马翻,也忍不住心烦意乱地起身,刚要走出房门,迎面而来一行三人——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全部怔怔地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人。动作、语言……都凝滞在这一刻,空气寂静得异常。
  尽管没有往日的华服锦袍,那人的周遭仍旧弥散出一种让厅内所有人侧目的、强大而绝对的存在感;尽管一路的风尘仆仆,帽子轻轻自那幽滑如丝的及地长发上卸落,眩人眼目的美貌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整个大厅耀亮。
  等陈超然意识到时,早已身不由己地随众人伏地叩首,山呼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热。好痛。半边的身子仿佛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难受极了。
  「……这么深,必须立即割开伤口周遭的腐肉,清掉脓血,再拔出箭头。」
  是……是炻的声音……?哈哈,看来我真的病得不清了。四哥哥怎么可能在这里……
  「得有一个人固定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请容我效劳。……诶?呃。」怎么,这回是胡珀?他不是应该在临潢么?……虎符……虎符带到了吗?和西北军取得联系了么?不行,得赶快醒来……该死,眼皮怎么这么沉重……喉咙也好干好热……
  恍惚中,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怕她不适,那人还将她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的怀里。那双手的温度和触感……怎么那么熟悉……而且,似乎有一种很香、很香的味道。奇怪,那气息,像什么呢?啊,对了,是莲花。是莲花的香气。
  好好闻喔,简直就像……就像师父身上的香气。
  「……干什么?你的手这是在抖什么?」咦,不止气味,连那冷冷的声音、不悦的语调,都很像呢……
  「……父、父皇,我……」
  「真没用。把刀给我!」
  传来了。从背部,丝丝缕缕的痛楚。开始很细微,尚可以忍受。可是接下来,那痛开始一点一点深入,像很多很多小虫,拼命地啃啮着她,先是钻破了皮肤、然后它们开始大口地吞食肌肉,最后竟然钻进骨头里,吸取她的骨髓……世界,在她的脑海轰然作响,炸开成五彩缤纷的碎片,她只觉得脑袋涨得仿佛要破裂开来,几乎无法呼吸,意识也在混沌中忽远忽近……好痛……不行了,痛得快死了……
  「松开,不要咬得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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