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44章


不料,他却只是无言地为莲生披上那件雪狐披风,又单膝着地把弥生花见高举过头,恭敬奉上。
  面对这沉默却更胜千言万语的表态,莲生只是缓缓接过惊翮手中长刀。背转身,她说:「能够与我并肩作战到最后的,永远只有你们。」语气很轻,可是在莲魄诸将的心头,每一字都重达千钧。
  如同惊翮一般,陈超然、丁狂等人也都缓缓跪下。在一片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穆中,众人齐声道:「恭祝主公文成武治,得胜归来!」
  「唉呀,怎么,就这点能耐吗?」坐镇孤城前,乌兰巴尔斯一脸百无聊赖:「枉费我还特意吩咐把人挂在竿子上,结果公子莲一点也不好玩嘛!太让我失望了!」说着,露出残忍的狞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做缩头乌龟的话,那么我就成全你好了!来人,传我命令,一刻钟后,准备火箭阵,强行攻城!」想起旭日干的话,他自得地喃喃道:「抱歉咯,王兄,看来你的『小鸟』,到了我这不解风情的人手上,就只能变成一只烤麻雀咯……」
  「报——大将军!对……对方完全停止了进攻……」
  「嗐,这有什么稀奇,被打怕了呗……」
  「可、可是,他们把东、南、西、北的四处城门,全都打开了!而且,里面似乎没有任何人的样子……」
  「什么?!」乌兰巴尔斯勃然变色,快步登上瞭望塔观看——
  果不其然,此时孤城四面,城墙正中的两扇大门正毫不设防地大敞着。那坦坦荡荡的样子,就差打出四字的标语「恭候驾临」。乌兰巴尔斯正在惊疑间,忽见城门楼上有一抹白影晃动——
  素白衣裳的少年,正一步一步,登上门楼。不知何时已长及地面的漆黑长发,只是简单地挽束在脑后。西风,轻轻拂动着浮云白的衣袂,幽然的青丝扬起,凝眸处,惟有绝世脱俗的傲然。
  身侧一位水色长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着坐下。另一位灰色衣衫的年轻人则把怀中的古琴,安置在白衣少年身前的案几之上。
  「炻,记得以前父皇教授琴艺之时,总是因为愚钝遭受斥骂,说我是『十窍通了九窍,总有一窍不通』。」莲生调笑道:「呆会还得在胡珀先生面前班门弄斧,真是愧煞我也。」
  炻和胡珀闻言,都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轻轻松松的几句谈笑,城门楼上的三人依旧旁若无人,完全无视于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千钧一发的紧张感。似乎毫无自觉正身处于万箭瞄准之下,莲生姿态悠然,嘴角含笑,伸出手去拨出了第一声清亮的长风清吟——
  「公子莲,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乌兰巴尔斯低声切齿道,目光还狠狠地咬着城楼上的那人不放,「大开城门,临阵抚琴,如此拙劣地效仿诸葛孔明,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以为凭借你的空城计,就能把敌军吓退,那你也未必太看轻我乌兰巴尔斯了!」
  快步走下瞭望台,乌兰巴尔斯亲自披挂上阵,大声吼道:「传令——全部人,给我杀进去!」
  「大将军!万万不可!」一个胡塞将领冲上来,「公子莲如此空门大开,定是故布疑阵,有所埋伏!大将军千万不能过于轻忽草率,还是用火箭阵更为稳妥!」
  「蠢货!」怒骂一声,乌兰巴尔斯咬牙森森笑了:「几千年前司马懿想到的事、今天你也想到的事,你以为公子莲他会没想到吗?!少废话,带兵跟上来!!!」
  一曲琴音若流水。视野尽头,地平线被腾起的浩荡雪尘弥漫隐没。大地在五万胡骑骁勇的马蹄之下,仿佛整个城池都在隐隐震动。
  嘹亮的犀角奏响了。狼烟。战鼓。汹涌的铁,奔流的火。
  抚平最后一个音符,少年缓缓起身。朝城池下海潮般漫过来的胡塞大军,他伸出手,冷静而坚定地下令:「点火——!」
  「你好像在一直等待什么的样子。」
  「哦?怎么,」以过分优雅的手势,红衣男子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在氤氲芬芳的茶雾间,他品尝似的浅啜了一口,「我的样子在你看来很坐立不安吗?」
  「并不是。」相较之一身闲散的红衣男子,与之对坐、披挂着威武厚重盔甲的胡塞男子的姿态,却似乎端正得有些许紧绷,「恰恰相反,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表现过于从容了。很难让人不去猜想,你的这种从容从何而来。因为……」锐利的鹰眸扫过波澜不惊的对方,「此时此地的情势,对你完全不利,不是么?」
  临潢城下,腊月的金粟河河面已经为厚实的冰雪封冻。河的西岸,此时大昊将士正紧张地排成阵列。而河的东岸,一眼望去,竟已密密麻麻地架设了一排强弩,五万胡塞大军,正严阵以待。
  以严峻对峙的两军为背景,充为「楚河汉界」的金粟河冰面正中,却怪异地摆着这样一方桌椅,桌上又摆着一副简陋的茶具。红泥小火炉上,铜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凌帝又拿起一旁的铜壶往茶壶里注水——显然很享受这自冲自泡的过程——他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位故人之子罢。」
  见凌帝主动提起,旭日干有点惊异:「你记得我的父汗。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跟朕朝夕相对十五年的人,朕不一定会记住。但是一个好的对手,」凌帝意味深长地道,「我顾焱却总是会记得的。」
  没料到对方竟会自称姓名以示对父亲对等的敬意,旭日干显然有点出乎意料。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道:「记得从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汗就曾经对我说过,他长久以来一直都在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他梦见的是一个,黑色的夜晚。他看见一轮硕大无比的、血红色的月亮。从那不祥的月亮正中,走来一个遍体通红、左手握剑的少年。那少年浑身都流着血,披着残缺不全的铠甲,可是他却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俯视着所有人,微微弯起他冷酷无情却绝美的嘴角。少年向我的父汗走来,走到他面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这个梦,我父汗一做就是十年,一直到他死去,这个梦境还在延续。」
  「而现在,」旭日干抬眼,面对面地直视着凌帝,「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手——打破这个梦境。」凌帝没有说话。
  呼啸的寒风似乎又猛烈起来。空中传来漫卷山雪的簌簌之声。
  夜,漫了上来。
  孤城城破了——
  可是可以发誓的是,若非亲眼见到那个场面,世上绝不会有人相信:在哪一场战争中,有哪一座城池,可以像此时眼前的孤城一般,破得如此彻底——
  突然传来的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惊呆了气势汹汹的胡塞大军,就在所有人呆滞惊恐的目光中,孤城四面高达十丈的城墙,如同基底被毁的积木,轰然塌落下来——成块成块巨大的乱石,不偏不倚地往城墙角下毫无防备的胡塞士兵砸去——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痛嘶哀鸣、啼哭惨叫。
  猛烈的余震还没结束。未散尽的尘土硝烟之中,原本困守城内的大昊将士呐喊着、挥舞着旌旗,分作势不可挡的八股,朝还正措手不及的胡塞大军杀去——
  「哈哈、哈——」沙场上,以独臂挥舞着韶斧的丁狂大声畅笑着:「痛快!太痛快了!虫灵丫头说的对,世上恐怕只有莲帅才想得到这么乱来的打法!」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这黑火药太过阴狠霸道,非兵家之正道,」身旁,陈超然又扭断一个胡塞兵士的脖子,「但我不得不说,莲帅这黑火药,用得实在是妙!」
  「因为莲帅就是这样的人。」惊翮道,「只要能做成想做之事,到达想到达之处,从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打破多少规矩。」
  虫灵闻言不禁连连摇头:「完了、完了!她一个人玩命也就算了,连你们也……怎么到处都是些不要命的人?」
  说话间,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一群人左挥右挡,然而陈超然的左臂还是不幸中箭。
  「糟糕,似乎射中了要害,血流不止……」
  负责这一小队医疗任务的南宫白露二话没说,从地面上抓起一把泥土,就往陈超然的伤处盖去——
  「你、你在干什么?!」虫灵咋舌道:「怎么能用泥土这样随便一盖?!」
  「你不要搞错了!我是隶属赤莲军的军医,而不是一般的大夫!」南宫白露手下不停,继续其他伤员的救治:「在战场上,根本不可能有让你慢慢疗伤包扎的机会!」抬起头来,他炯然的双目分外有神:「我们鹤部的任务,就是保证受伤的将士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开始战斗!」
  「你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公子莲麾下的赤莲军作战。原来,他们竟然是这样奋不顾身地战斗的;原来,他们竟是这样的一群人。
  「别忘了!我们,可是一直追随在莲帅身旁,站在最近处与她并肩战斗的人!」
  乌兰巴尔斯震呆在原地。最初,他不是没有想过公子莲会在城内设下埋伏,但因他的过于自信轻忽,认为只要向孤城的四个出口集中火力,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任谁也不会想到——公子莲竟然孤注一掷地以用黑火药炸毁环绕全城的防御工事为代价,将五万胡塞大军引入城墙爆破塌落的范围之内,获得了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突围机会!
  某一刻,他抬起头,在整个崩落的城墙门楼上,少年仍旧白衣无尘。似是瞥见了人群中的他,低头俯视着的少年露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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