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50章


大昊皇陵。
  关上最后一道石门,凌帝抬头望着空旷的穴顶道:「这守护着顾氏先祖灵柩与宗祠的石窟,设有依照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变化的七七四十九道关卡,若非皇位的继承者是不会知道走法的。任何妄图从外闯进这里的人,都只有死。」
  莲生四下环顾,竟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些依稀的印象。是为了寻找寒昙而堕下云隐峰的那晚。听见身后凌帝隐忍的咳嗽声,莲生转头,却发现他将本来捂着嘴的手迅速收到身后。莲生不经意地问道:「父皇,下边是不是有个洞穴,洞穴里还有一眼温泉?」
  不料凌帝登时脸色剧变:「你来过?!看见什么了?你都看见什么了——?!」说话声音一大,又咳得双肩耸动。
  被凌帝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莲生赶忙上前扶着他:「没有啊。我那时受了很重的伤,意识模糊,什么都没看到。」只除了……一些古怪的壁画。
  凌帝平抚了咳嗽,又将手背到身后——莲生注意到,已经是第二次了——「……那就好……没看见就好。」
  记起那温泉对内伤有着很好的治愈效果,莲生将凌帝搀扶到温泉旁,自己先除了外衫,没入水中试过温度,这才站在泉底,小心地接过凌帝的双手,将他带入水中。
  「水温可以吗?会不会太烫?」一边探问着,莲生一边动作熟稔地凌帝身上的衣衫一件件除下,专心致志地检查起伤势。没等到回答,她抬起头,却发现他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那种目光——不知怎地,第一次侍浴的情景直接打到了她的脑海里。
  更糟糕的是,随之纷至沓来的,十四岁的那一夜,犹如破碎一地的月光,开始撕着扯着记忆中那迷乱而不堪的剪影。他的手,和手习惯触碰的方式、感觉,他柔软的唇,和唇里灵巧舌尖舔吻、吸啜过的地方,他凝视着她身体最隐秘部分的眼神,低沉而愉悦的呻·吟,和他留在她身体里的动作和节奏……
  不过是一个瞬间,全身的肌肉与经脉全都绷紧了,连接着皮肤与器官的每一根末梢神经也都敏感地向外开放着。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发现,不可能忘记了。
  已经……无法忘记了。刻意地,他以这样一种激烈而绝对的方式,让她记住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深刻地打下了他的烙印。每一个细胞,都敏锐而不可磨灭地记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气味和他存在的方式。
  就算意识再怎么抗拒,可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先声夺人地告诉自己,她是完全属于他的。
  别忘了。你,已经成了朕的女人。他的眼神,仿佛是在含笑对她这么说。
  忽然一阵汹涌的不甘与耻辱呼啸着吞没了她。她自觉可耻地别过头去。
  敏锐地觉察到身前人情绪的转折,早已洞穿莲生心思的凌帝极低、极轻地笑了一声。浸没在温泉下,他缓慢地伸出手,隔着莲生湿水而紧贴在身上的内衫,顺着她的背脊抚摸下来,延着肋下,停在了莲生小巧胸部下沿的胸线处。似是极喜此处的触感,他反复用指腹磨蹭着、描划着那半月形的漂亮轮廓。殊不知这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的触碰,却是比任何撩逗都要销魂、折磨。
  虽则强忍着咬紧牙关,唇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声禁欲意味浓重的轻哼。知道被动地抗拒阅人无数、经验老到甚至可以在最初的几分钟之内就掌握一个女子所有敏感点的凌帝,自己无意于以卵击石,一番权衡踌躇过后,她的身子微微前依,贴近了凌帝的胸膛。
  「父皇……」她将头依于他的耳边,轻声呢喃道。
  「怎么?」凌帝阖眼,以带着明显情欲与勾引意味的声音道:「我的好徒儿,这就要认输了吗?」
  「父皇……我想……要……」手也如灵巧的水蛇,慢慢攀附上他的腰。
  「嗯……?」
  「我想要……看看你到底瞒了些什么!」来不及对莲生突然彻底冷掉的声音有所反应,莲生的手指已经点在了凌帝的肋间!
  「咳咳、咳——」凌帝来不及隐藏,手腕已经被莲生紧紧捏住。当就着洞穴内昏暗的光线,看清凌帝咳出的东西,莲生面如沉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父皇最好解释一下。」
  凌帝掌心一滩污秽的血水中,赫然攒动着明显是活物的、数条虫状的东西。脱离了人体、接触到空气,那些——姑且称为「虫」——的活物痛苦地扭动了数下,随即僵直不动了,慢慢地融化在了血水之中。
  看见秘密已经曝露,凌帝倒也不再隐藏。他松开抱着莲生的手,向后倚靠在池岸上,一手撩起额前浸湿的细碎刘海。透过滴水的发,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生:「真是大有长进了。那声音真是惟妙惟肖,朕还真以为你动了情……哈哈,真是让为师又欣慰,又失望……」
  「……」莲生道:「倒也未必全是假的,不过是学会如何控制那条分界罢了。还是说说那些『虫』怎么回事罢。」
  凝视了她片刻,凌帝道:「好罢。先扶朕起身。」
  两人走出温泉,又寻了火把点了,来到先前莲生看见的壁画前。火光中,莲生细细观察着凌帝看着那些壁画的侧脸——似乎是憎恶,又带了是不屑和鄙夷,有一点痛苦,甚至还有畏怯。
  畏怯?莲生一惊。却只见凌帝缓缓伸出手,摁在那面壁画上,缓缓道:「莲儿,你可知道……这面壁画之后,是什么?」
  「……?」
  「为了延续皇家的帝王之气,历朝历代皇室都会有自己的『龙脉』。因为『龙脉』关乎着国运兴衰、皇室安危,故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它的具体情况。而这里,就是我大昊朝顾氏的『龙脉』所在。不,或许该说……」凌帝沉吟了片刻,似是在寻找合适的字句。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这里,才是我顾氏『龙脉』所在罢……」
  叁拾伍 龙脉(二)
  「这里,才是我顾氏『龙脉』所在罢……」
  没有顾及莲生瞠大的双目,凌帝径自哈哈大笑起来:「世人皆猜测『龙脉』乃汇聚天地灵气的藏宝地,莫非山脉陵岳,却绝对不会想到真正的『龙脉』可以是活物!而且,这种活物还必须以帝王的五脏六腑喂养!这——就是我们顾氏一族的先祖,为了要换得千秋万代、江山社稷,而与这种丑陋之物所结下的,逆天悖德之契约!想不到罢?!哈哈哈……」狂笑着的凌帝,目光中出现阴寒恨绝的光:「在父皇带我来到这里之前,我也绝不会想到……」
  ……焱儿,这是我们顾氏的祖训,若要得到传国玉玺,则必须先服下这粒药丸。
  好痛……父、父皇……你给我吃了什么?!
  啊……啊!你、你不是人……怪物!恶心……恶心死了!!
  忍住颤抖的凉意,莲生问:「那么,这壁画后,到底是什么呢……?」
  闻言,凌帝突然安静下来。看着莲生的眼睛,凌帝诡异地一笑:「……你应该听到了才对。那种声音……」
  莫名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线向着脖颈攀升。呼吸停止了,可是耳畔却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那种古怪的响动。那是——当她第一次身处这个异质的空间里,就曾敏锐捕捉到的——
  如蚕虫食桑一般的、「沙沙、沙沙」的声音。
  「没错……」凌帝笑了:「这里才是真正的『寝陵』啊……大昊历朝历代所有帝王的尸体,都在这幅壁画之后,变成了孵育幼虫的、糜烂腐臭的『蛹』!」
  焱儿,这就是代偿。
  这是你想登上那个顶峰、所必需付出的代偿。上古的北冥,有鱼名「幽梦」。这种鱼世世代代,都是子女食用父母的肉,才得以生息繁衍。
  这也即是我们顾氏的宿命——「子弑父」。
  父皇,你说什么?!可我不想杀死你啊——!
  你这个孽子!我就是怕有一天发生这种事情、才长年一心礼佛——!但你还是——
  如果、如果……如果我当时没有生下你就好了!当初在发现生下男孩以后,就应该把你掐死才对!给我去死罢——!
  娘——!你疯了吗?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是的,」他说,「我就是在这里,亲手杀死了我的父皇,和意图杀死我的母亲。然后我把他们两人的尸体,一起丢进了壁画后面的洞窟里。」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向下看时,躺在洞窟地上双目圆凸、却仍在朝我笑的父皇。他的身体渐渐被那些东西爬满,但是他仍旧在笑。他对我说出的话,如同一个纠缠不休的诅咒——
  嘿嘿、嘿,这就是你杀了你的父母、兄弟后,所得到的、梦寐以求的东西……今天你所做的事,总有一天你的儿子也……嘿嘿嘿嘿……
  火把,适时地熄灭了。黑暗中,他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说:「……什么狗屁皇位、什么狗屁江山!只不过因我生在这个畸形的顾氏家族里,所以,我必须活下去。每一夜,我都听得到来自我体内的被啃啮的声音,与亡者的哀嚎。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却什么都填不满。」
  「……什么都填补不了。只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的声音沙沙的,凉凉的,却淡薄得让人心疼:「每一次,我听到他们称颂我的美貌时,都会忍不住想嗤笑;每一次,当我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时,我都会觉得无比恶心。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美丽』吗,丑陋、肮脏、畸形、扭曲……如果他们知道我其实是一只吞食了父母血肉的幽梦鱼,又或者他们能够看见我五脏六腑里塞满的蛆虫……一定也会用憎恶和畏惧的眼神看我……一定会一边喊着『怪物』而四散逃开……实在……实在太丑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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