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59章


我自有我坚持的理由。」
  「不过,如果我说,那个理由……已经不复成立了呢……?」
  「反了——?!」
  几乎是爆发性的,丁狂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以仅剩的左臂,他紧紧地掐着刚进大帐的年轻人猛力摇撼:「谁反了!!!你刚刚说谁反了——!!!」
  马志疼得龇牙咧嘴,哼哼唧唧道:「朝廷今日在大昊全境内公示,说公子莲『藏身匿迹,流亡胡塞;渎职忽守,欺君犯上;并有意与胡人勾结,妄图谋反……若有抓获其人者,格杀勿论。』」
  议事厅里的诸人面色各异。
  陈超然接过邸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丁狂「哈哈」大笑起来:「要说全天下谁反了,我丁狂都信!可要说是公子莲反了,就算老子被砍了十次脑瓜也不肯信!」见没人附和,他急了:「喂,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难道这种屁话你们也相信?」
  「闭嘴,谁也没说信。」面色凝重的南宫白露问一旁胡珀道:「琥珀大人,这道『格杀勿论』令,你怎么看?」
  胡珀眉头紧锁,沉吟了片刻,道:「可能的原因有三点:第一,莲大人离开军营三月音讯不明,皇上生性忌疑,认为大人有异心——这一点,我觉得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除了莲大人,现在,皇上的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再信任的人。」
  「第二,我等离京前,皇上已然病体沉重,多月不理朝政,以至被某些有心人抓住了机会,趁机掌控朝纲,借皇上之名下了这道命令,想除去大人。」
  闻言,不少人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也可能是,第三……」胡珀缓缓道:「这道命令的确是皇上自己下的,而他的目的,则是出于某种动机想逼莲大人离开大昊,远走胡塞……至于个中原因,恐怕就只有皇上与莲大人知晓,而非我等所能够猜测的了……」
  即将蜡尽泪干的烛火正在空气中苟延残喘地颤抖、挣扎,明灭不定的光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阴晴难辨。
  苏紫流忽然道:「从刚刚到现在,你们有没有人看到四皇子?」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四皇子顾炻的近侍突然冲入厅内,手里高举着留书一类的一张纸,高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四皇子、四皇子和莲将军的那个小哑奴——」
  「……『忘乡』?」
  「不错,两个月前,我从一个波斯商人的手上得到了这种药。只要你服下一颗,就会把前尘往事全部忘掉。」
  看莲生没有说话,旭日干蹲下来,扳起她的身子:「你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坚持的理由了,不是吗?一直以来,你经受、背负、承担的已经太多。所以我可以帮你。帮助你忘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她,道:「只要一颗药丸——你的来处,你虚假的名字和身份,你受过的伤、爱过的人……所有你放不掉的过去,都会在瞬间被擦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武功,没有才学,也没有任何勾心斗角的计策谋略,纯洁得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从此以后,你就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子,呆在一个爱你的男人身边。」
  「你就慢慢考虑罢。等你有了答案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旭日干走后,她仍旧坐在那里。对着满室的黑暗,她像一尊冰冷而孤独的雕塑,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帐外浓稠的夜色没过了她孑然一身的背影。
  夜深人静、牛马低鸣的时分,大汗的营帐里却传来了人语。
  「……最近赤城有什么动静?」
  「回大汗,最近城里确实不很太平……」
  「哦?说来听听。」
  「皇……凌帝最近又开始服用『极乐膏』了。」
  「啪啦」一声,帐外传来一声极细小的响动。很快地收回目光,旭日干道:「继续说。」
  「不但如此,他还将太子,哦,应该说宸亲王再度收押软禁起来。朝廷里都说因为公子莲逆反一事,皇上杯弓蛇影,也开始疑心起宸亲王了。」
  「哼……嘿嘿……」旭日干冷笑起来,「看来一代暴君,最终还是不免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呃,大汗……」
  看见帐下獐头鼠目的汉人竟然还没离开,旭日干明显不耐地道:「秦大人,还有事儿吗?」
  「呃……是这样的,大汗。听说您手头有公子莲的消息,能否透露一点给下官?若是能让下官将此『逆贼』首级带回大昊,那么……」
  「很可惜,我没有。」旭日干打断道。
  「咦?可是……」对方还不死心。
  「秦大人,你们汉人常说『入乡随俗』。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呢……」旭日干的眸光泄露出一个真正狰狞与残忍的人才拥有的凶寒,「就是当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时,我说『有』,你要知道那便是『有』;我若说『没有』,就算『有』,你也要相信那是『没有』!」
  「是是、是……」秦大人忙不迭哆嗦着退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旭日干才起身走出帐外,四顾无人。一低头,才发现蹲在帐门边的白衣少年。他也干脆就地坐下,并不急于追问。
  沉默了一会,身边人道:「我七岁那年,当我和他还是师徒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那一天,他突然对我发了很大的火,直说看了我就觉得讨嫌、不愿意再教我了——现在想起来,那大概只是他心情不好时说的气话罢——但是那时我却当真了,我以为他真的不愿意再做我师父了,一下子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他拂袖而去,自己一个人出赤城散心,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想甩掉我,大概又想作弄我,就故意选那些很崎岖难走、凹凸不平的山路走。
  他只顾着自己走,我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追,石头的尖角把我的鞋底磨穿了,我就打着赤脚走,痛得我直哭,可就这样我还是不愿意放弃,泪眼汪汪地看着前面那个总是不远不近的背影,一路走,一路哭。」
  她的声音,蜷曲干枯如萧瑟秋风中的落叶,「长久以来,他留给我的,永远只有那一个红衣飘然的背影,他远远地走在前面,而我就一直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他一直走,我一直追,只是祈望着、渴求着他能够偶尔回头看看我,对我笑一笑。只是我走得太远,走了太久,已经再也走不动了……
  我已经累了……我已经……不想再追逐着他的背影了……」
  这追寻的一路多么漫长。漫长得连生命里曾经最鲜活的风景,都已经悲伤得褪去了原色。征途的狂风沙,早已模糊了当年桃花树下笑靥的芬芳,可你的名字,仍旧是深埋于落尘中鲜明的,也是唯一的,路标。
  即使被整个世界弃绝的最最泥泞荒寒的这一刻,即使所有确信无疑的承诺化作脆弱的齑粉,我站在这里,失却了所有的领土与旗帜,我还能以我闪光的声线,旁若无人地大声歌唱。
  当我还有你,作为我全部的天下和最后的信仰。
  而当你所做的全部一切,都是为了把我,推到离你更远的位置上。
  父皇,这就是你说的……放我「自由」么……?
  怔怔地,她并没有哭泣,只是那样无神的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比任何时候都要哀伤:「……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不愿再面对着这样的莲生,旭日干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夜风,一直不知疲倦地在耳边刮。
  很久很久,他才听见她轻声道:「把药给我罢。」
  忘乡,忘乡,但愿真能如此轻描淡写,就将一切遗忘。
  忘记了来时的路,忘记了无法割舍的故土,也忘记了那遥远的、遥远的归处。忘记了喜乐,自然也能忘记哀伤,这样便好。
  而那被忘记了的故乡,其实就是那一双她曾经依赖过、眷恋过、温暖的臂膀。其实就是,那个她再也回不去了的地方。
  叁拾柒 忘乡(完)
  「大汗!那群大昊的俘虏又暴动起来了!」一个近侍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旭日干抬起头,对了,是时候把这收尾的工作了结一下了。站起身朝帐外走了几步,他停下脚,吩咐道:「去,你去把元妃请来。」
  「可恶的胡狗!快把公子莲大人还来——!」
  「胡塞狗贼,把莲将军还给我们!」
  空地上,一群被俘虏的大昊士兵正与胡塞武士对峙。面对敌人寒光闪闪的铁甲与戈矛,这群手无寸铁的大昊士兵竟然丝毫没有怯色,一直呐喊着「公子莲」的名字。
  「……看到这里,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们的忠心耿耿。但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公子莲』。」众人闻声望去,一个高大英武、气魄慑人的胡塞男子,从人群恭敬让开的通路中走来。
  大昊俘虏中,为首的士兵看上去还很年轻——似乎才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旭日干,横眉冷对道:「你就是那位胡塞汗王罢?坦白告诉你,我们兄弟会被抓俘虏,就是为了向你讨要公子莲大人来的!公子莲大人对大昊一片赤诚,日月可鉴,绝不可能会作出与胡塞苟且媾和之事!定是你这胡狗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害得公子莲大人清威受损!如果不是因为你,大人他……他……实在……实在太可怒也!!既然朝廷不打算援救大人,」他看了看身后一众视死如归的兄弟,「那就由我们兄弟来为公子莲大人赴汤蹈火!胡狗,快把公子莲大人还来——」
  不料,旭日干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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