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63章


」感觉她的舌尖,缓慢地在脸上游移,为他舐去那些苦涩的泪痕。明知这致命的温柔里并没有她的真心,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可怜的人儿啊,世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可以给你数不清的金银财富,也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天下我都可以拱手相送……」
  「可是,千万不要向我要求我的心。」她苍凉的声音里有浓稠得化不开的悲伤,「连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叫我如何给得起啊……」
  他已经绝望了:「……对于一个凡人,家庭和睦、儿女绕膝,就是最简单而平淡的幸福。难道对你而言,不是这样吗?」
  「对他们而言,或许是。对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永远不。」
  「……就算你不爱我也好,就算你是个无心无情的女人也罢!只要是我旭日干认定的东西,就绝不可能让她从我掌心逃开!莲,不管你愿意与否,这一辈子,你都得在我身边——!!」这就是男子临走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仅仅是淡然而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主子小产后身子极其虚弱,我被胡塞大汗从干苦力的奴隶们中调出来,专门来主子的帐子里伺候。只是自那日起,主子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间或醒来,意识也并不太清醒。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我来到的七日后。
  主子,你醒啦!看见床上人儿睁开眼睛,我性急地凑上前去。
  以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我片刻,主子不确定地道:「丁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四殿下一起同来胡塞寻主子你啊。我转头看了看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主子捣药、一直没有回头的四殿下。胡塞大汗也让四殿下过来,做主子的药师照料主子。
  主子以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了看那个修长颀秀的熟悉背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主子,你知不知道这七天来,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却又完全找不出病因。我和四殿下都担心得要命。
  「……我没事。」主子轻声道:「我只是一直反复地,做着一个同样的梦。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
  「嗯。丁怜,过来这边坐下。」主子朝我招招手,「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罢……」
  就在少女将那个跌宕起伏、绵延不绝的故事娓娓道来时,远在雁鸣清霜的赤城里,另一个人也正沉浸于一个无法剪断的梦境之中。
  仍旧是那片荒野。仍旧是那浓稠的白雾。
  他行走在熟悉的景致里,突然感觉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足踝。啊啊,他想,又来了。脚下,是旭阳池中那个女人七孔流血的脸,正往下用力地拽扯着他的腿脚。随后,无数的手探到了他的身上,纠缠着,环绕着,拉扯着。嚎哭的婴儿。垂死的老人。扑鼻的腐臭和血腥。
  他却一脸漠然地看着它们,任由那些嚎叫的死尸和冤屈的恶灵将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地下拉拽。无所谓了,是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朦胧氤氲的雾气里,隐隐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少女的轮廓自乳白色的浓雾中渐行渐近,渐渐清晰。
  她来到面前。他看着她。怎么,是你。
  是我。当她屈身、向他探出手的那一刻,不可思议地,所有怨憎不休的亡灵都缓缓俯首退去。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容颜的、染血的手,如同一道照亮灵魂的温暖的光。
  累了吗?应该累了罢,在这么不遗余力地、反复地伤害我之后。看见了吗,从我累累的伤疤里,你找到存在自己的证据了吗?没关系的,我都懂。我明白隐藏在你鲜艳的骄傲背后,所有无法填补的空洞。所以,就让我来罢,让我来抚慰你的疲惫。
  让我为你摧毁这灵魂与命运的枷锁。让我带你去看所有看不见的真实——
  湿冷的汗水,淋漓地滑落他陡然睁大的双目。
  雕花折门半推,如漆人影,如血晚色,浅浅地在地面渗了一层。
  撩了撩有些微凌乱的额发,如缎青丝纠结散落在身前,又泻落地面。红衣微敞,他以肘微撑起上身,看着来人道:「是你,有什么事。」
  低垂着眉目,太子顾炀语气仍旧谦恭地道:「父皇,儿臣是前来取得儿臣应得之物。」
  闻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渐低,凌帝这才道:「好,不愧是一脉相承,果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太子没有说话,凌帝径自道:「孩子,来,扶朕起身。朕这就带你去取你应得之物。」
  看着向他伸来的手,太子有片刻的迟疑。
  略带讽意,凌帝戏谑地挑眉:「怎么?有胆逼宫造反,却没勇气扶一扶你病入膏肓的父亲?」太子这才下定决心,走上前去。等捧起那已纤瘦到了不堪一折的手时,冷汗早已掉了一滴又一滴。
  尽管正如凌帝自己所言,药瘾早已将他的身体和威严消磨得所剩无几。可是,这位父亲昔日强大的威慑和阴影仍旧压迫得他的心头,喘不过气。
  没有人说话。太子仅仅只是搀扶着凌帝,在遍地的霞光之中,缓缓穿行过赤城一道又一道,空无一人,安静而曲折的廊榭。
  苍茫的暮云,正疾速地流过赤城的上空。
  书写完这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历史,即将翻开它的下一页。
  故事结束了。
  捣药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大帐里一片安静。听得见帐外的风声。主子为阖双目,看似将要睡去,忽而连番急促的马蹄作响、外边一片骚乱。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乱。」
  「发生怪事了!河对岸的大昊军队分成两股,开始自己打起来了!而且一边打一边后撤——」
  倾听了片刻,四殿下终于开口说了从刚刚到现在的第一句话:「……是他们开始行动了。」
  主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四殿下。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乱。在太子逼宫造反、赤城大乱的同时,天机教各大分坛会在全国范围内起义,制造声势。而来自北征军内部的一支精兵则会打着勤王的旗号,对央月发起猛攻。一日以内,央月陷落。三日以内,大昊国破,江山易主。
  「而这次叛乱的策划者,就是严氏三兄弟:徐州步兵校严煦阳,少傅严沧月以及西北路招讨司参领严晓星。他们的真实身份,实则是天机教的大教主、二教主和三教主。其中,严沧月就是在南疆将你打落悬崖的狐面男子。」
  「而他们的另一个身份,」看着主子,四殿下一字一句沉声道:「就是和你有着真正血缘关系的兄弟。莲生,你是已故的严致忠将军和夫人荆薇的亲生骨血。」
  没有太多的惊异,主子似乎早已有所预料,只是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沉默了一会,四殿下才回答道:「很简单。因为我也参与了策划这次叛乱。」
  「一直以来,在父皇的饭食中添加少量禁药、使其药瘾始终无法根断的人,正是我。」四殿下道。
  就在主子起身即将与四殿下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听见他极低极轻地道:「你不杀了我吗?」
  那一刻,四殿下看着主子的眼睛里仿佛在说着,除了死,他已经别无所求。短暂的对视过后,主子突然朝四殿下倾身——
  我以为她会吻他。可是,没有。那流光一般千丝万缕的黑发擦过他的脸颊,主子只是轻声在四殿下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四殿下微笑了。我看见那笑容,何其幸福,而又何其难过。
  她只是说,「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你是何其温柔,让我心存冀望,许我一个来生的愿;你又是何其残忍,明知道下辈子,下下辈子……这都只是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还没有跑出几步,身后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我不会让你走的。」
  主子没有转身,「别忘了,你还欠我第三个要求。」
  「……我早就说过了,我只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让你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旭日干大汗的语气明明很强硬,可是不知为何,听起来却带着隐藏在极深处的害怕,甚至是哀求。
  「……」主子回过头,对着他灿烂地笑了:「我也早就说过了,你早已知道我的答案了,不是吗?」
  旭日干大汗终于崩溃了,他对着主子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你想离开我?你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来人啊——」
  我躲在主子身后,瑟瑟发抖地看着四周涌出来的一大群凶狠而彪悍的胡塞武士。孑然佇立于虎视眈眈的包围圈正中,主子仍旧从容不紊,连淡然的神色也不曾少变。她将我推后几步,自己弯下腰,从草地上拾起一枝用作柴火的、掉落的树枝。别断其余的分岔,主子以握刀的姿势将其握在手中。登时武士中就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不会罢?用一根树枝来对付我们欸?兄弟们,给这小娘们一点颜色看看!」
  然而很快,说话人就狠狠领教了「一根树枝」的利害。不愧是昔日的「妖刀战神」,即使没有弥生花见在手,主子凭借一根树枝所发出的凌厉的气,仍旧射得攻上来的武士狼哭鬼嚎。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奴隶们、俘虏们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见这么多人都占不了主子的便宜,旭日干大汗恼羞成怒地抽出马鞭就加入了战局。主子毕竟还是刚刚小产过、还未完全恢复的身子,一个恍神,只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主子的肩头结结实实地吃了旭日干的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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