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77章


  他只是静默地站立了一会,然后便步伐轻捷地离开。
  「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静和炀小子怎么样了?」
  顾焱唇边绽开一抹连他自己都不自觉的柔和笑意,「希望静把他喂得胖胖的才好。还有……朱鸾这小子,两年前突然一声不响离开军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游山玩水。如果不是格日乐图这混帐逼得太紧,我就亲自去抓他回来了……不过,两天后是我正式加封亲王的日子,他应该会回来观礼罢。到时让静下厨做几样下酒小菜,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痛快地喝一场了……」
  这样想着,脚步愈发轻快起来。
  悬着节日时才使用的大红宫灯彩锦,清晨的炽宫此时还正一片岑静。
  顾焱径自走进炽宫,庭苑里除了几名睡眼惺忪的仆役正做着扫洒的工作,就只有一名老妈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蒲扇,打着盹儿。
  顾焱本不想惊动任何人,直接去静的寝房。不料经过老妈子身边时,一个物事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婴儿,是怎么回事?!」
  老妈子一下子惊醒,连手中的蒲扇也跌落地面:「爷……爷您回来了!」
  顾焱径自审视着手中明显才刚足月的婴儿,「这婴儿是怎么回事?」
  「咦……?这……这是小少爷,哦,是了,爷一定还没见过罢?小少爷有点溽热,所以晴夫人命老奴每天早上带小少爷在花园里透气。」
  「小少爷?」晴什么时候也怀了孩子?为何静给我的家书里,没有提到只言片语?
  顾焱正狐疑着,手中的婴孩此时刚好醒来,一见顾焱,两只眼睛就弯弯地笑起来,天真憨态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
  没有觉察到周遭的空气逐渐冷凝,迟钝的老妈子正笑得合不拢嘴:「呀,爷,您瞧啊,小少爷才一个月就知道笑了!定是知道爹爹回来了,才笑得这么开心!这么聪明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顾焱铁青着脸,一把将婴孩塞进老妈子手里,大步流星地直向殿里去。留下茫然的老妈子,对顾焱突如其来的怒气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炽宫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房间里,顾焱正向静咆哮着:「别人傻,难道你也跟着傻吗?那个孩子,你怎么能让他出生呢?!」
  静煞白着脸,看着两年不见的丈夫。她早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件事,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而已。
  两年的时间,确实将顾焱的某一方面磨砺得超凡的成熟。可是从另一方面而言,顾焱,从来没有成长——他永远像某种野兽一般,会对自己的领域划出一个清晰的界限,决不允许别人侵入、染指其中的任何物事;他更憎恨他人有意图的欺骗和隐瞒,特别是当那个人是他所信任的人时。比如,他的兄弟和他的妻子。
  「当初我也曾劝说过晴将腹中胎儿堕掉,毕竟那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静苍白着嘴唇开口了,「但是大夫说堕胎有可能使她将来再也无法生育,晴便哭着哀求我……」
  「……你搞错了罢?」顾焱用力地揽过静,将她细弱的腰身紧紧地箍住,「我啊,宁愿要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不要这只母鸡替别人下蛋!」
  静忍住腰间传来的疼痛,尝试着再度说服顾焱:「焱,你原谅他们好不好?当初晴不是自愿的,而朱鸾对孩子出生这件事也毫不知情!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把那个无辜的孩子当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说到最后,连静自己都没了底气。
  果其不然,顾焱猛地松开了静,将她推开一段距离,冷冷地笑着看她:「……『自己的孩子』?那孩子长了一双和朱鸾一模一样的眼睛,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我的妻子背着我和我的兄弟做了多么可耻的事情,你还竟然要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哈、哈哈……老子在北疆冲锋陷阵,被人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你居然还要我帮别人养孩子?!哈哈哈……」
  静嗫嚅着:「焱……」
  「不用说了!」顾焱一挥手打断了静的话,双目泄露出残忍而嗜血的锋芒,「那个孩子,一定得死!来人啊——」
  在静苍白的注视中,顾焱对上来的几个侍从道:「把第五晴和她的孩子关进柴房!不准供给饮食!连水也不准,听见没有?!」
  「焱!」静哭着跪下,轻拽着顾焱的长袍下摆:「焱我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别对晴和她的孩子那么残忍好不好?是我……是我这个姐姐的失职,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求你要怪罪,就怪罪我罢……!」
  「呵呵……」顾焱轻声地笑了——这如化雨春风般的笑声,听在静耳里,却比朔冬的风雪还寒冷——他怜爱地抬起静梨花带雨的脸,那酒窝此时更见楚楚可怜,道,「你是我的爱妻,我怎么舍得怪罪你呢?好了,快别哭了,后日你还要以第一王妃的身份,参加我的册封仪式呢!快去准备你美丽的衣裳和精致的妆容罢,可不能让身为烈亲王的我丢脸哦……」
  说罢,旋身离去,徒留静悲苦地低泣。
  话说,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滴水未进,已经是第二日。
  身旁的婴儿刚喝完奶,恬静地熟睡了。他天真安详的睡脸仿佛对这世间的疾苦和悲戚一无所知、无所畏惧。
  此时的柴房,安静得过于异常了。
  起初,还会有静派来的使女悄悄知会她外面的情势。可是,从这天早上起,就再也没有人接近过这间柴房。晴努力地从门缝向外张望。可是什么都没有。连来往的仆役都没有一个人影。
  安静得,太奇怪了。
  「难不成……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晴喃喃自语着,无法挥去心头那一丝不祥的阴云。
  就在这种惴惴不安中煎熬了半日,柴房的门突然敞开了——
  晴伸手遮挡住突然射入的、过于灼目的日光,眯眼想看清门口——视野被日光耀得生疼的一片白晃晃中,一个辐射出剧烈金光的身影在一片虚无的光明中走了进来。
  好容易等眼睛习惯了这种璀璨,晴这才看清走进来的人,是身着狮虎腾纹金甲、肩披朝霞煊赤红披风的顾焱!
  在看见晴的霎那,顾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让人难以理解的神情。
  像是迷惑和惊喜,随之而来的就是幻灭的失落;然后逐渐涌起炽烈的憎恨,是的,吞噬一切的憎恨,让晴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在觉察到晴的恐惧以后,那种憎恨又逐渐退却,只剩下深刻的悲哀,像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沉淀在他子夜般的瞳仁里。
  「静——」良久,他终于开口了,「死了。」
  「为了保全你和朱鸾的孩子,她选择抛弃了我和炀儿。」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强烈的悲喜,「事情在宫里闹得很大,我已经上报,就说是她与情人幽会,被发现后畏罪自杀。现在,你和那个婴儿不用死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要忘记,你们两个的性命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我要你们,一辈子都活在对静的愧疚里!」
  事实上,当顾焱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晴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的眼前,只闪现出那夜她和静的最后一次争吵——
  「不行!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那是在大夫诊断出喜脉以后。
  静气急败坏地道:「如果你把他生下来,到时候遭殃的,只可能是你和孩子。在遭到更狠毒对待之前,赶快打掉他罢!」
  「我不相信!」晴固执地捂着小腹,「朱鸾是他的兄弟,唯一的兄弟!难道他也会将朱鸾……」
  「是,他是不会对朱鸾怎么样!」静打断她,毫不留情地指出真相:「那是因为如果他想登上皇位,必须得到朱鸾的帮助!可是你呢,你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为了维护和朱鸾的兄弟感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你和那个孩子!」
  她浑身开始颤抖,因为她知道静说的是大实话。可是……「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晴缓缓地蹲下身来,痛苦地哭泣:「这是朱鸾留给我的……唯一的……」
  「晴!」静痛心疾首地顿足,「你这傻瓜,你明知道朱鸾喜欢的不是你啊!」
  她猛地抬头,逼视着眼前的静,两滴清澈的眼泪还挂在嘴角:「……姐姐,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我……」
  「朱鸾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的事、他默默为你付出的事、还有他害怕你受到伤害一直忍耐自己感情的事!……这些事,你都知道,对不对?」
  「我、我……」静只能无措地语塞,却无法反驳晴的逼问。
  「姐姐,我的好姐姐啊……」晴难以置信地摇头,「没有想到,你竟然残忍到了如斯地步!」
  「是的,这无疑是我人生里最痛苦、最难堪的一次结合。」晴平静下来,道:「在那样一个场合、在那样一种情势、我躺在狭窄的床底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和我结合的男子,他甚至在进入我身体的时候,还呼唤着你的名字!是你的名字,『静』!」
  静觳悚一下,震惊地看着晴。
  「被他们两个同时喜欢着的姐姐你,怎么能够理解我的感受?!从小,我一直敬慕着姐姐你,因为你总是那样骄傲、那样耀眼,可是这不代表姐姐你就可以随便忽视、甚至践踏别人的感情!
  永远只能在姐姐背后,像影子一样,默默看着朱鸾,这叫我情何以堪!可是,我却无法忘却……无法忘却那强烈的甜蜜痛苦,所以,我宁可不要我的贞节、不要我的女性自尊、不要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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