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

第34章


当然,总不能让楚军凭借汉江天堑,凭借江南的后援占了便宜;总不能让吴、唐、蔡三国联军背水一战,连退路都没有!他想他的计谋是没有错的,楚将囊瓦暴戾固执,骄矜自负,他的“卑而骄之”之策,“以强示之弱”之谋,应该奏效,应该将那囊瓦“调遣”渡江来一搏生死的,可是,囊瓦是怎么了?囊瓦不再是囊瓦了么?为什么至今还是漠然处之,按兵不动?他不指望一蹴而就,他深思熟虑,他和伍子胥商议,放了渡江刺探军情的射一马,假做了些“追杀”模样,舍弃了数十车粮草,伍子胥在方圆百里内烧掠了五天,以示给养不足……后来,又把营中所有因水土不服而患赤痢的士卒,调到一线,把营中疾患流行的样子,做给囊瓦看。这些还不够,他又说动了江湖艺人颉乙,又派了将军鉴和老军常的次子常申过江,简直就是让将军鉴和士卒常申去送死啊!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囊瓦为何不吞钩?
  他想起派将军鉴渡江之前那天了。
  将军鉴的使命只有一个字:“死”。以死来证实那一船药草和吴军“疾患”不是诡计。
  他备好了酒馔。
  伍子胥还是把那珍藏的姑苏红美酒奉献出来了。
  他和伍子胥轮流劝将军鉴饮酒。
  将军鉴喝了三爵,又举了酒,却不饮,问道:“孙将军命我等三人渡江,甘受楚军擒获,可是既不是叫我们去诈降,也不需要我们刺探军情,敢问到底是何使命?”
  孙武忙说:“且请将军先饮干了爵中之酒。”
  伍子胥说:“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喝,这是姑苏红哇。”
  将军鉴:“末将有何缘由饮此好酒,受这般款待?”
  伍子胥咣地来碰将军鉴的爵:“难道将军还不明白么?孙将军的意思是――就此长别,恐怕再无日共同饮宴了。”
  蔡国将军鉴说:“哦?孙将军叫我去死?”
  “破楚头功非将军莫属,来来来,孙武先一步为你庆功了。”
  将军鉴无言。
  他是个很易动感情的人,不由地潸然泪下。
  伍子胥说:“怎么,将军怕死么?”
  将军鉴咽了泪,忽而哈哈大笑:“死是什么?死如还乡!哈哈,虽为小国将军,从在楚国三年受辱之后,便已经准备以死相拼;从会合吴军那日起,便没准备生还。只是惦记三岁幼子……”
  孙武说:“驰儿在孙武膝下,还不放心么?”
  “孙将军,请再受我一拜!幼子无知,拜托了啊!”
  孙武不敢看将军鉴的眼睛。
  伍子胥:“来,饮酒,不要再扯这些儿女情长了。”
  将军鉴举爵,一饮而尽。
  一爵复一爵,这日,他饮了个烂醉。
  酒醒之后,又去辞别了蔡昭侯,君臣抱头痛哭了一场。
  颉乙连酒也没吃,到江边备草药和船去了。
  孙武亦赐给了老军常足够的酒肉,让父子叙了一番天伦。孙武所赐士卒申的羹汤,乃是泻下之药,申大餐一顿之后,便狂泻不止,捂着肚子上了船,渡了江……
  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送走颉乙、鉴、常的那个茫茫雾夜,孙武在江边站了好久,直到夫概和伍子胥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回营帐。
  将军鉴与士卒申两条性命,只为了让囊瓦相信吴军疾患流行,士气不扬,只为让囊瓦骄横吞钩。
  囊瓦却无动于衷,并未动作。
  尤其令孙武担忧的是楚国左司马沈尹戍已北上方城去搬兵,如果再捱些时日不战,沈尹戍从后背杀来,囊瓦从正面进攻,战局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是囊瓦改变了骄横的性情?还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囊瓦的智力?
  孙武在冷飕飕的江边踱步。
  一眼看见了老军常的一头白发,老军常还不知道儿子申的死讯,正在岸上向白雾空茫的汉江那边儿凝望,嘴里咕咕哝哝祷告着什么。
  孙武忙回避,害怕老军问起申的安危。
  转身往回疾走。
  大王阖闾!
  君王也忧心忡忡,也睡不着。
  这是他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
  “大王!”
  “唔。”
  “大王连日劳顿,何不多睡一会儿?”
  “孙将军不是也睡不安么?”
  “啊――这,秋日早晨的汉江,波浪滔滔,两岸银霜满地,景致倒是很不错的。”
  “只可惜,时光荏苒,立即便是冬天了。”
  这话别有意思。
  孙武明白。
  君臣心里都有事儿,相对无言,心照不宣。
  沉默。
  又有一士卒从军帐中跑出来,捂着肚子,跑到芦苇丛中屙去了。
  阖闾说:“孙将军,如若再这样捱下去,吴军不败在楚军之手,恐怕真的要让疾患打败了啊!”
  “依孙武之见,决战在即。”
  “决战在即?在即个什么?囊瓦按兵不动,沈尹戍调兵遣将,孙将军――囊瓦倘若不肯渡江来战怎么办?将军在兵法上不是说知战之地,知战之时么?寡人看这战时战地,恐怕不一定会如将军之愿了啊!请将军为寡人再献良策!”
  “大王,楚军小股人马连日来多方刺探我军情态,看来囊瓦并非不动渡江之心。而且,囊瓦与沈尹戍不和,囊瓦争功心切,只要时机到了,囊瓦定会孤注一掷。请大王静待时机。”
  “难道只有让寡人坐在江岸上等待么?”
  “不,孙武还有一策。”
  “快快讲来!”
  伍子胥走过来:“我料道孙将军总会有办法的。”
  孙武笑了笑。
  他拔出了剑,在江岸上划了一个深深的“分”字。
  阖闾不解地问:“分?分什么?”
  孙武道:“吴、唐、蔡三国军队,分兵三路,唐、蔡两国军队退向后方,请大王放心,撤退是虚,是掩人耳目,迂回是实。”
  这是个大胆的战策,也是个冒险的决策。
  这样一来,江北兵力骤减了一半,与楚军实力相比,也成了一半。按照孙武预想的那样,目的乃是调楚军过江来战。楚国军队铺天盖地掩杀过来,孙武又将何如?吴国军队又将何如?
  吴王阖闾的手里出了汗。
  伍子胥沉吟着:“这许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孙武说:“大王,伍将军,孙武虽然屡施小计诱使囊瓦过江,可是孙武从未承诺过囊瓦何时渡江。而今,时机已经成熟了,今日五更开始命唐、蔡两国军队做撤退回国的态势,明日五更便可迎接囊瓦部渡江了。”
  阖闾又问:“过江又怎样?”
  “楚军过了江,郢城便成了一座无军的孤城,稍俟时日,请大王去叩开楚国郢城之门吧。”
  囊瓦暴跳如雷。
  楚昭王派大夫申包胥前来犒劳防守江汉的楚军,本是好事,囊瓦也兴冲冲来接受君王的厚爱,不料,他惊讶地发现,楚昭王给他――令尹囊瓦的赏赐,和左司马沈尹戍的相同,都是两匹宝马,一把名剑,一件裘服。
  拉平了?
  囊瓦气不忿,拉长了脸,叫人将赏赐接了,道:
  “申大夫,请转告君王,囊瓦十分感谢君王不弃,厚爱铭记于心。军务倥偬,待来日破吴凯旋之日再与申大夫叙谈,囊瓦失陪了。”
  申包胥:“且慢。大王命我传话给令尹,与吴军作战只可取胜,不能失败……”
  囊瓦不耐烦:“知道了。”
  囊瓦拂袖进了后帐。
  申包胥强压怒火。楚昭王给囊瓦与沈尹戍一样的赏赐,一方面是暗示囊瓦必得鞠躬尽瘁,否则令尹将不复为令尹;一方面是鼓舞沈尹戍,叫沈尹戍明白君王为何看重他,钳制囊瓦;唯恐囊瓦有闪失,其本意主要还是叫前线将士同心协力,保卫社稷,不料,激起了囊瓦妒恨沈尹戍之心。
  囊瓦回到后帐,怒不可遏,在心里骂朝中尽些肮脏小人,无耻,无赖,无才,有目无珠,一些个猪狗大夫,拨乱其间。竟然将他囊瓦与沈尹戍老不死的拉平了,明明有取而代之之意。沈尹戍是什么东西?申包胥是什么东西?楚昭王又如何,不过是个茸毛未褪的黄口小儿……
  申包胥一怒出帐,上了车,想想不可,又下了车,重新入了囊瓦军帐。
  士卒拦住:“令尹有话,他正在洗脚。”
  “我在此等候。”
  “令尹说,他今日不见客。”
  “速去通报令尹,申包胥受君王之命而来,在此坐等。”
  囊瓦只好出来。
  立着。
  “申大夫还有何见教?”
  “申包胥传君王之命,务必请令尹和左司马沈尹戍同心同德,同仇敌忾,大破吴军。”
  “但可放心。”
  “切不可意气用事。”
  “囊瓦从来都是以国家社稷为重,光明磊落,不似他人,留有后路。”
  “此话怎讲?”
  “随便说说而已。哦,囊瓦听说,申大夫和吴国的伍子胥乃是情同手足的至交?”
  申包胥一愣。他冷笑两声,道:“从前我与伍子胥确为好友。如今各为其主,必不辱使命。他日如与伍子胥战地相逢,申包胥不会手软的。”
  “如此便好。”
  “就此告辞。令尹,好自为之。”
  “送申大夫出营!”
  申包胥走了。
  囊瓦余怒未消,胃膈胀满,两肋夹痛,二目红赤。颉乙好心说,愿为令尹舒一舒肝郁之气,被囊瓦轰了出去。
  当晚,囊瓦召心腹之将和大夫议事。
  他已经决定,不把破吴的第一功让与沈尹戍了。
  他想他绝不能给恶虎插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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