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堂离珠

第31章


等他发觉后明白过来,却已经晚了。 
  “就功法而言其实并无正邪之分。”叶吟风回到石桌边坐下,沈望舒也跟了过来。 
  “天下武功的根基,走的都是奇经八脉。只是奇经八脉乃是由十二经脉而来。十二经脉气血充盈,奇经八脉便能贯通。可以说十二正经是本。其余经脉是末。但是令十二经脉气血充盈,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些人等不及,或身体已有损伤无法正常行功,便只能剑走偏锋,舍本逐末。” 
  沈望舒听得默默无语。 
  “舍本逐末,结果必然是自损身体。”叶吟风伸手拉起沈望舒的衣袖,见他手腕经脉已呈现出一抹恐怖的紫红。这点沈望舒早就发现,每次运功过后,手上经脉都会现出这种颜色,好一会儿才能慢慢散开。 
  叶吟风接着道:“为了弥补身体损耗,有些人就想出五花八门的法子,将自己身体的损耗转嫁到其他地方,这才是邪功。而有些人虽害了自己,却没危害他人,便也谈不上一个邪字。你大概没有害过人,不然短短几年工夫,不至于伤成这样。” 
  沈望舒面色惨白。叶吟风的话并没有令他宽心。正与邪之间的那道鸿沟,一脚迈过去便是万丈深渊。他们这样的家族,若是被人发现偷练邪功,恐怕全家都不得幸免。这也是方才他对叶吟风突起杀心的原因:“你为何如此清楚?你也试过?” 
  叶吟风摇摇头,苦恼道:“我小时笨死了,光是打坐行气都学了好几年,哪里学得会这种麻烦的功法?待我练成正经的,也就更用不着这个了。”他忽然又笑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江湖中视‘邪功’二字简直如洪水猛兽,像你这般身世的,只怕是听见都觉得不干净。而方野那小子那么坏,却不清楚这事,你让他切了次脉就把他骗过去了。其实在我家里,像你这样的多得是!” 
  “什么?”沈望舒惊呆了。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竟会对邪功兼收并蓄。 
  “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急着去杀人,又等不及慢慢练气,可不只能这样?几个简单的手法我也知道,比如一时敛息,装成完全没有武功的样子:还有通过控制腋下大脉管来支配手腕脉象……”叶吟风突然停下,看着沈望舒问,“究竟是谁教你这种功法?” 
  终于被问到痛脚,沈望舒的一颗心直坠下去,就像在高崖之上,一下落入漆黑无底的江心。可怕的不是粉身碎骨,而是永无止境的坠落。谁教他邪功,谁就是杀害纪兰露和红绡、然后又嫁祸给他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沈望舒脸色一片灰败。 
  想了片刻,沈望舒面无表情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每次行功之后都能感觉到。杀了郑执辔一行的时候,我强行运功,自知损耗极大,已拖不了多久。你可否告诉我,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任何一个郎中都能回答,只要你让他们真正给你切一次脉。我只能说个大概。”叶吟风伸手搭他脉搏,双目微合,数息之后睁开眼睛,“从现在起不再运功,或可保一年。” 
  “若——” 
  叶吟风不待他说完,又继续道:“若坚持跟展叶门动一次手,最乐观地估计,三个月。” 
  “谢——” 
  叶吟风再次打断他:“动手过程中若遇强敌,用功过猛,必然损及心脉,那样便拖不了几日。”他放开沈望舒的手腕,“你应回积雪滩督阵,有方野他们在,必可挡住展叶门大部。能闯到这里的应该寥寥无几。真的来了,凭你奶奶,也差不多可以抵挡了。” 
  沈望舒摇摇头:“那怎么行?太夫人再如何厉害,也只有一人。再说她已六十五了。” 
  “你仍是不放心?” 
  “我能放心么?” 
  “……那人是谁?” 
  沈望舒沉默片刻,忽然道:“他,很快就会来了。” 
  二人在园中静静等待着,直到天色已然黑透。远远就见有人提了灯笼向月洞门走来。正是贺九重来叫二人过去吃饭。 
  见二人在夜色中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贺九重忽觉气氛不对,手中灯笼颤抖得像只受惊的鸽子,勉强唤了一声:“太夫人等着呢。”转身便要离去。可尚未迈开步子,一团黑影早掠过来,将他的去路堵死。 
  背后沈望舒淡淡道:“还请贺总管进来说话。” 
  贺九重手一松,灯笼几乎坠地,旁边的叶吟风眼疾手快地捞起灯笼,比了个手势:“请!” 
  “贺总管!”沈望舒字斟句酌道,“你传我那套口诀,说运功过猛后偶尔会激发臆症,事后还会失忆,对吗?” 
  贺九重见他当面质问,全然不避外人,自知不免,当下脖子一梗,死撑到底:“正是!” 
  “一派胡言!”叶吟风喝道,“那他杀了郑执辔一行十余人,怎就不发臆症了?”他一手按住贺九重顶门,将贺九重生生压得坐下,笑道,“你可知还有一套口诀,可以令人只说真话,哪怕他心里不肯,嘴上也由不得自己了。”一道沉重的内力由顶而下,贺九重只觉一阵钝痛,顿时大汗淋漓。 
  叶吟风接着说:“这套功法对每人只能使一次,因为说了实话后,这人也就两腿一蹬死翘翘了。所以这最后的话必须说给最要紧的人听。二少爷,还不快去请太夫人!” 
  贺九重突然爆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不要——” 
  叶吟风放开他,慢悠悠道:“吓成这样,你也算是龙堂镖局的人?你就那么怕说实话?你不敢说,干脆由我替你说!” 
  他伸出右手,扳着手指一一道来:“你不知从哪里听来一套口诀,自己不敢练,却将之传给了二少爷,所以此刻才会被我制得死死的!” 
  贺九重身上不住颤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他十几岁上因为受伤,功力全失,后来也多方寻求能够复原的方法,好容易找到一纸口诀,可他思之再三,终于没有勇气去碰“邪功”,只是把它牢牢藏起。 
  叶吟风轻蔑地看着他:“你传授口诀给他只是为了害他。可怜他还以为你是在帮忙,于是替你保守了这个肮脏的秘密!”
  贺九重仍旧一言不发,沈望舒却苦涩地闭上眼睛。 
  “是你杀了两位少夫人,然后告诉他,是他运功不当心神迷乱,以致错手杀人。因为他曾有过失忆,所以对你的这番鬼话深信不疑。” 
  “够了!”沈望舒打断叶吟风,转而死死盯住贺九重,“贺总管,你把我、把我全家逼到这一步,现在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贺九重面色如灰,终于咬牙挤出几个字:“都是因为你父亲!”他突然仰天大笑,“因为他说过‘沈家没有一个子孙能容得下你这个卑贱的下人’!” 
  贺九重在镖局四十余年,对华氏的感情尽人皆知。沈望舒的父亲沈海崇从小便看在眼里,却敢怒不敢言。直到他的长子飞廉也长大成人,即将独自执船,沈海崇终于认为自己已当之无愧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出发前,他将贺九重叫到一边,令其卷铺盖悄悄走掉。 
  贺九重永远忘不了沈海崇那天对他说过的狠话:“身为人子,我绝对无法容忍一个下人一直觊觎我的母亲。不单是我,沈家也没有一个子孙能够容得下你这个卑贱的下人!” 
  “苍天有眼。可怜我一片痴心啊!后来终于和人合谋,有了积雪滩一战,才让我能够继续留在她身边!”贺九重疯狂地大笑起来。 
  说来可叹,他这片痴心天知地知人亦知,可华氏从没给过他半分机会。对这点他其实并不在意,只要每天能看到她,服侍她,便心满意足。可是如果有人连这点念想都要剥夺,那便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沈望舒听得遍身发冷,颤声道:“就因为我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你便连尚未出世的胎儿都要杀死?”贺九重神情恍惚地微笑:“是!” 
  “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贺九重笑着摇头:“那次如果你未活着回来。恐怕她不几日就要跟着你们父子而去。只要有你在,便给了她一个希望。你也算是于我有恩。” 
  沈望舒惨笑:“所以你就用邪功来报答我,还要嫁祸给我!” 
  贺九重愤然道:“没错!因为你也姓沈,而且你是那个混蛋沈海崇的儿子!枉我从小那么疼他,每天心甘情愿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飞廉也一样,打十三岁起就对我不理不睬!就因为我是个下人,便连恋着她都成了罪过么?” 
  “无耻!”沈望舒喝道,“到现在你还敢说恋着太夫人,你害得我家遭此灭顶之灾,害得太夫人到晚年还不得安生!” 
  “不是!”贺九重激动地争辩,“我没想到会惹出展叶门!为了她,我几次说要把自己交出去,可你们就是不答应!” 
  叶吟风乐了:“你还真是伟大。太夫人若知道被你这么个了不起的人恋上,怕会激动死了!” 
  这句话正点中了贺九重的死穴,他顿时面如死灰。他不怕死,却怕被她看到自己的丑恶面目,被她轻视和憎恨。 
  他汗水涔涔:“展叶门这两日便到,若能同她死在一处,我亦无憾。既然被你们知道,也罢,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吧。我只求你们不要告诉她。” 
  沈望舒沉吟良久,忽然答非所问道:“若此次你死不了,还肯一直陪伴太夫人吗?”贺九重惊呆了一般死瞪着沈望舒,全然忘记作答。 
  沈望舒轻叹一声:“这么多年,贺总管对太夫人可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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