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

  
  程菡原本低了头，只想虚握一下就抽回手来，被他这么一弄，就皱着眉抬眼去看他，两人视线相触，她只看到他眼底遮掩不去的笑意，心里火气不由就"呼"地一声冒了出来，紧抿着唇，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另一边，陈瑜同另两人聊得正欢，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程菡抽回手之后，就转身往饭桌旁的座位走去，坐下后，就拿了手边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方才同他交握的那只手。
  
  罗铭将她的一切动作都看在眼里，眉头略微拧了一拧，就松开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仿若见了阳光的晨雾，消散无踪影。
  
  因为都算得上是熟人，所以吃饭的时候就少了很多拘束，陈瑜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罗铭也不差，所以气氛很是热络，一群人从当年读书时的琐事，一直说到彼此的近况，程菡只是静静地听，偶尔笑一笑，罗铭就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位置，笑容温和，可她却仿若视而不见。
  
  到了晚上九点多聚会结束得时候，陈瑜提出要送他们回家，但罗铭却说不用，因为他自己开车来了，一行人才走到饭店门口，陈瑜的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号码，眉头微皱，接起来说了两句，挂了之后就一脸歉意地开口道："真是抱歉，刚才家里打电话来说，有点急事要我马上去一趟医院……罗铭？要么你帮忙送一下人？"
  
  程菡不等罗铭开口，先低低开口道："师姐，没事吧？"
  
  程菡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师姐你自己路上小心……"程菡话音未落，陈瑜已经急急走向门口停着的车子，一面挥手道："我先走了，罗铭，麻烦你了。"
  
  "放心，我会送他们到家的。"罗铭略微拔高了声音，也挥了挥手。
  
  程菡看着陈瑜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过身去，正好听到罗铭在问各人的住址，等他转向她的时候，程菡就笑了笑，也不等他开口，自己先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罗铭挑眉，脸上笑容温和："这怎么行呢？都已经这么晚了。"一旁另外两位师兄师姐也纷纷应和，程菡被他们说得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把自己的住址给说了。罗铭听了，就看似随意地接口道："正好，你家离我家最近，我最后送你。"说完，也不等程菡反应，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程菡不知怎么就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车子开得很平稳，一路上，车内几人仍是说说笑笑，可等到那两位师兄师姐下车之后，气氛却猛地冷了下来，就像是有人浇了一瓢冰水过来，整个车厢内寂静一片，无人说话。
  
  车外的街灯一盏盏往后退去，程菡虽然面无表情，可两手却紧紧握住了放在膝盖上的拎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多时，车子停了下来，程菡定眼一看，却不是在自己楼下，而是在小区后门附近的一条小街上，一时间，她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才回过的罗铭会对她住所附近的路况这么了解，心里已经先有些乱了，但面上还要强作镇定。
  
  "到了？那我先下了，再见。"最好从此再也不见。程菡在心里暗地加上这么一句，转身就去推车门，可是却没能推动，身后反倒传来了罗铭熟悉的嗓音："阿菡。"
  
  程菡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脸上已经蒙了层寒霜："罗先生，请你开门。"
  
  罗铭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眉眼带笑，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轻叹之意："阿菡。"
  
  他如此念着她的名字，就像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周围无人的时候，也会这么叫她，低柔温和，带着几分珍惜的味道，就像她真是那一朵开在他心上的菡萏。可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对她，从头到尾就是在做戏，从来就没有过真心，甚至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刻，都在骗她，存心要让她就此万劫不复。
  
  过往的一幕幕如闪电般在眼前忽掠而过，程菡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就有股强烈的怒气从心底飞窜了上来，身体的不适，也令得她整个人愈加的烦躁，再也维持不住那张平静无波的假面具，她吸了一口气，随后冷笑一声，开口缓缓道："罗先生，这次你的表妹何宜小姐又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回国来对着我演这出戏？"
  
  罗铭听了她这句话，脸上神情微怔，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笑容收敛了几分，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在看清她眼底不容错辨的神情之后，嘴角就浮现了一丝苦笑："阿菡，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不，我现在不想听，以后也不想听。"程菡勉强压抑下想拿手中拎包直接砸他脸上的冲动，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开口道："罗先生，请、让、我、下、车！"
  
  罗铭听她这么说，脸上的苦笑就又加深了几分，他是清楚她脾气的，吃软不吃硬，但当年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不过眼下看来，只能另外挑个时间。他打定主意，就放柔了声调说道："我送你到楼下。"然后就发动了车子。
  
  程菡一言不发，等到了目的地，就用飞快的速度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定在原地，回过头去，就见罗铭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慢慢开口："阿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3-3
  程菡走进大楼内，不知怎么，觉得头更晕了，连带着落下的脚步都有些飘忽，忽高忽低的，像是走在云里。她以极慢的速度进了电梯，背靠在墙壁上，心里却是堵得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再见面？不不不，他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要他还她一个公道。
  
  但是，这世间又何尝有什么公道可言？
  
  在何宜眼中，是现在那位何夫人欠了她的，所以她让罗铭当初如此欺骗于她程菡，是理直气壮的，因为母债女还；但她程菡又何其无辜，当初那一场骗局，她完全蒙在鼓中，但何宜和罗铭却想必是一个看戏看得舒心，一个做戏做得舒畅；而现在，她就算想要个公道，又凭什么去问罗铭讨回来？至于何宜那边，更是想都别想……
  
  走出电梯，程菡一面恍恍惚惚地在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一面拿了钥匙去开房门，进到屋里的时候，或许是手滑，又或许是她心不在焉，钥匙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听得她心里一震，缓缓蹲下去，才把钥匙握在手里，就看到一双深灰色拖鞋出现在眼前。
  
  "回来了？"萧扬的声音很是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波动。
  
  程菡站起身来，扯动了一下嘴角："嗯。"
  
  "难得见你这么晚回来。"萧扬的声音仍是很平静。
  
  "有几个以前的师兄师姐回国，陈瑜请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大家聊的时间长了些，所以就晚了。"程菡将手中的拎包放在了沙发上，就慢慢地往卧室走去。事实上，她现在整个人已经觉得晕眩得厉害，不是最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种面对别人问话的机械式反应。
  
  "哦？见到老朋友，反而不开心么？"萧扬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又缓缓开口道。
  
  程菡本来已经快要走到卧室门口了，但是萧扬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额，她隐约觉得萧扬话中有话--或者该说，他今晚有点反常，按照他的脾气，很少会问她那么多问题。
  
  不知怎么，程菡的心里就跳出了罗铭这两个字来，但随即就否定掉了，罗铭同她之间的事情，当初被隐瞒得很好，连同她交好如陈瑜，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萧扬？
  
  "不，我只是人有些不舒服。"程菡回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就要跌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细细喘着气--或许是她这个要跌倒动作对上了她所说的话，又或者是萧扬接受了她的解释，总而言之，他并没有追问下去，程菡听到身后再无声响，就慢慢地一步步挪进了卧室。
  
  萧扬静静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目光却是冷肃如冰。
  
  第二天中午。
  
  程菡昨晚睡得很不错，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一上午的工作也颇有效率。然后，当她同陈瑜一起走入饭店包厢的时候，原本还在思考那个策划案里几个细节问题，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站在她面前的陈瑜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大步往前走过去，就听到她略微拔高了声调，笑着道："哟，原来是你啊，瞒得可真好。"
  
  程菡听她这么说，抬眼看去，就见包厢里不远处的窗口边，有一名身着银灰色西装的男子正转过身来，身形笔挺，眉眼带笑，正是她避之不及的罗铭。
  
  一时间，程菡面上微怔，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怪不得昨天晚上，他能那么笃定地对她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同他注定还是要见面的，忽然就有种浓重的悲伤感涌了上来，莫非他当初害得她那样，还是觉得不能替何宜出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