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

  程菡当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因为先前放掉了天辰华泰那个案子，所以现在正好有一个空档期，接下来未必不是件好事--毕竟，公司业务太过单一，有利有弊，她并不是想要改变之前陈瑜师姐所定下的大方向，只是想尝试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林总，我今天会来，正是因为对这个策划项目感兴趣。"程菡沉默片刻，就笑着开口："至于承诺……我们公司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不如林总将这个策划的要求先让我看一下，三天之内我会给林总一个明确答复，怎么样？"
  林嘉音听她这么说，就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然后将手边一个档夹向她那边推了过去："详细的资料都在这里，假如有什么问题，请及时同我联系。"
  对方有备而来，程菡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她将活页夹拿过来略微翻了两下，就笑着回答："这是当然，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程菡便要起身告辞，林嘉音见了也站起身来，笑着道："我记得我们两家住得很近，而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一起顺路回去？"
 程菡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脸上表情还是僵硬了片刻，她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道："不，谢谢了……今晚我还要回公司加班。"
  林嘉音露出个明白的表情："程总真是忙，本来还想能在回去路上同你聊聊天呢，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校友？"  "是，听邝师姐说了--要不改天我们有空一起吃饭？"两人边说边走，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门口，程菡站定脚跟，伸出手来："林总，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见面。"
  "我也是。"林嘉音同她握了手，还要再送出去，就听见程菡道："请留步。"便没有坚持。她站在门口看着程菡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内，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脚踝处，转身进办公室内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后笑着开口道："喂？是我。"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接到她的来电，微愣之后才界面道："哦，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程菡她好像脚扭到了……"
  
  林嘉音一面语气平淡地描述了方才她所看到的景象，一面就微微扬起了眉头--既然那么喜欢躲避，那就让你没办法继续躲下去，毕竟她是个商人，虽然这次是免费帮忙办事，但多少还是要讨回点彩头的么。
  程菡虽然对林嘉音说了要回公司，但对司机说的地址却是自己暂住的地方。上了车，她才发现脚踝那处开始隐隐做痛，可是又不能仔细查看，只能忍着。等到下车后，一踩到地上，才发现居然钻心地疼，那一刻，让她连哭的心思都有了，但随即想到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挪。
 才没挪几步，手臂忽然就被人扶住了，有个低沉的男子嗓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你的脚怎么了？"
  程菡猛地回头，看到萧扬熟悉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她很想就这么抱着他大哭一场，可随即想到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心里忽然就冷了下去。
 "没事。"她收回视线，有些冷漠地回答，甚至想伸手去推开他。
  萧扬起先因为她拒绝的动作和语气而面色微沉，但随即看到她皱眉的表情，就又耐着性子蹲□去，伸手握住她小腿，即便隔着丝袜，也能看见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心里就有些生气，也不多说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塞进自己车子的后座。
  程菡本来就不舒服，被他突然抱起来，就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等到回过神来，萧扬已经发动车子开出了小区。她又气又急，原来只以为萧扬这个人顶多就是沉默寡言了点，现在看来，竟是同土匪强盗的做派没什么两样……有他这样做老公的么？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火气上来，可考虑再三，还是很平静地开口："萧扬，你要去哪里我不管，麻烦你先送我回去，谢谢。"
  萧扬本就正在火头上，假如换成是别人这么对他说话，他早就"闭嘴"两个字扔过去了，可偏偏这人是她，便是有满腔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就只好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瞥了一眼，随即薄唇紧抿，什么都没说。
  程菡得不到回答，又不好继续追问，车厢里一下冷场，她只好转头看向车外，没多久，就见到车子驶入家私立医院大门，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又被萧扬给抱了出去。
 之后的事情，便是去拍片子、上绷带，等到折腾完，已经过去快一个多小时了，负责看片的那位医生显然同萧扬是熟悉的，拍着他肩膀笑道："你太太的脚踝虽然看上去吓人，但骨头没问题，所以不用担心，上点药就好。对了，假如想快点好，再去找中医做个推拿按摩就行了。"这些话说完，就略微停顿下了，又笑道："看看你，表情这么紧张，让别人以为好像扭到的人是你一样，放心啦，没事的，嘿嘿……"
  萧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转身来扶程菡。在别人面前，程菡也不想让他没有面子，就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低着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出了医院门口，被冷风一吹，她这才停住了脚步。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好心，特意带她来看医生，是怕她脚扭到伤了骨头，撇开其它的不谈，单就这件事来说，她实在不该给他脸色看，就轻声开口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两个字："谢谢。"
  萧扬缓缓转身，视线落在她脸上半晌才移开，程菡被他看得不敢抬头，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开口说："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先回家吧。"
8-3
回家……家么……？
  一直以来，她对于这个字的感觉，是复杂无比的。
  幼年时，外婆的小阁楼，对她而言，是家，却又不能算是家。
  那时候的她，曾无数次期盼，有一天，母亲能够来接她回到真正的家的。但这种希望，随着年岁渐长，终于是变成了阳光下的肥皂泡，破碎消失，再无踪影。
  后来，遇见了罗铭，他外表出色、能力出众，但他开始追求她的时候，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种运气，及至后来，他们两人关系确定，曾有那么一个夏日的午后，他握着她的手，走在一处林荫道上散步，在经过一家房产中介店面的时候，她望见那玻璃橱窗上挂着的一处老式洋房图片，红瓦黑墙掩映在葱葱郁郁的树影中，别有一番安静闲适的味道。
  犹记得当时，她看了好几眼，正想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俯身轻语：等以后结婚了，我会努力赚钱，给你一个这样的家--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所有的甜言蜜语，其实都比不上这么几个简单的字。正是这句话，令她义无反顾地放弃了留校的机会，可是谁又能想到，也正是这句话，最后却成为一种绝妙的讽刺，成为一根深深扎入她心底的刺，也在她内心深处留下一道再也无法磨灭的疤痕。
 再后来，她嫁给了萧扬。
  两人的婚房价值不菲，位于本埠首屈一指的高档住宅小区，面积也足够大，三房两厅，旁人都羡慕无比，却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地方，看来舒适，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家--至少在她心中，并没有这样的感觉。里面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布置，都不是出自她的手，不过这样也好，等到有一日要离开的时候，她至少不会眷恋，事实也证明，她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
 回家……
  她其实一直以来就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从前不明白是为什么，最近听了何叔所说的那些话，才清楚当年父亲究竟对母亲做了什么--以母亲对父亲的怨恨而言，她其实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她的母亲根本就不喜欢她，甚至应该是恨着她的罢，在这种境况下，又怎么可能会给她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在她生下来之后，没有直接掐死她，现在想来，已经算是万幸了。她兜兜转转忙碌奢望了二十多年的愿望，现在再看回去，其实不过是她痴心妄想而已。
  回家……
 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家可回？她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没可能拥有一个"家"。
  "萧扬，能麻烦你送我回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只有数秒的时间，可对于萧扬而言，却似乎是过了好几个小时……或许更长吧，他终于是听到了这个回答。那一刻，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碾压了过去，生气，却又有些无奈。
  他不计较她突然离家出走，也不计较她同罗铭之间藕断丝连，她想要一个人清静，他随她；现在她脚崴了，让她回家，她却反倒说出这种话来--倘若换做是其它的人，他早就……
  
  他其实很想问问她，她到底要做什么？或者说，她到底要的是什么？结婚以来，难道他对她不够好？还是--她另外有别的心思？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很容易地就掌握明白别人的心思，却唯有她，怎么都弄不明白。
  "程菡。"萧扬想了又想，可是他在对待这类问题上，向来是行动多于言词，而且沉默惯了，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可心里到底是不喜的，又必须要压抑着怒火，到了最后，只得皱了皱眉。
  "你假如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程菡见他皱眉，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愿意？她实在不想也懒得再去做什么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