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不灵

  终于是来了--程菡看着他眼色沉沉的双眸，心里如此想到。
 看了眼身下柔软舒适的床垫，再看了眼房间里略暗的灯光，程菡就觉得有些无语，既然是谈判，那为什么要来卧室？不是应该在客厅会更好？实在不行，去书房也行吧？而且现在他们两人的位置……她靠坐在床头，他则搬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这萧扬的做事方法，她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想到要去住外面？"萧扬的话说来轻松，可是语气却不轻松。
  这个问题……程菡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这个，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为什么还要她重复一次？
  "回答我。"见她久久不回答，萧扬再次开口道。
  程菡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床对面的墙壁，那上面挂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见过的人都说很漂亮、两人很相配，可是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彼此的经历、彼此的性格、彼此的过往，是完全陌生的，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如那些以恋人们一般甜蜜？所以，从一开始，其实就有心结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萧扬。"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开口询问："你觉得，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萧扬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程菡一眼，神色之间有某种隐晦难明的情绪，过了片刻，才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问题被扔了回来，程菡却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坦坦然接口："最重要的，在我看来，当然是信任。"
  "那么，你有信任过我么？"萧扬紧跟着又问出一个问题来。
  程菡定定看住他，嘴角微扬："信任是互相的。"她略微停顿了下，就又道："而我们，从一开始，连互相了解都没有开始过。"
 
  萧扬听她这么说，就垂下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原来到现在，你才觉得，我们结婚，彼此却从来没有互相了解过？"他虽然语气平淡，可是嘴角那抹微扬的弧度，却带了几分淡淡的讽刺之意。
  程菡低头，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在她看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们两人之间的婚姻，本来就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他娶她，为的是何叔在本埠的势力；她嫁他，为的是从过往的泥沼中脱身出来。所以，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解对方的必要，她之前的那句话，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灯光昏暗，所以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空气中流动，只需要一个微弱的火苗，便能四下炸开来。就在程菡终于忍不住想要说话打破这股沉寂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萧扬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冰冷，仿佛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能渗入人的五脏六腑中去。
  
  "程菡，你以为，我娶你是为的什么？"
9-2
程菡苦笑，他终于是要摊牌了么？
  他这样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呢？又或者，他打算将一切都挑明，然后两个人继续粉饰太平地过下去？假如是在两个月之前，她或许会接受；但现在，她却并不打算如此了。
 
  当存在的意义都被质疑，她还能期望什么？也只有苦笑一途了--自从何叔告诉她当年的过往之后，她其实一直都在想、不停地想，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究竟算是什么？或许，只是一出彻底的闹剧罢。
  她的出生，并不是母亲所盼望的，而是无奈之举；之后的童年，从来没有享受过所谓的父母之爱，只有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中，从失望，变得无望；等进了大学，以为寻到了一个真心怜惜爱护自己的人，结果，却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再往后，就算结婚这桩人生大事，也不过是为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好让自己从过往中脱身出来--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都不想再回顾那些过往，但是，这些过往却又是不容她否认的，已经确实发生了，再如何也没可能去更改。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尤其是从陈瑜师姐离开之后，当初那么恩爱的一对，师姐却是说放手就放手，独立而坚强，与之相比，她程菡就差远了，但并不是没有启示的。
  既然过往的人生已经是这样，那么之后的路该如何走，是继续逃避还是？她自认不是个强者，但也并没有弱到毫无自理的能力--最近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令得她明白过来，有些事情，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只能去面对，即便这种面对的过程会很苦。
  第一步总是最难走的，但假如不去尝试，那就永远也走不出去。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坦白而言，他很好，结婚将近两年，他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丈夫，结婚周年日、她的生日、情人节，他也从不忘为她带上一份礼物，但是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存在，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位叶小姐横亘在两人之间。既然她的过往已经是一出闹剧，那么她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婚姻再以如此的方式去继续--
  "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有资格回答。"程菡虽然下意识地不想回答，但在斟酌过后，还是慢吞吞地说出了几个字来。
 萧扬微拧眉头，视线在她脸上游移片刻，忽然开口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第一次见面？程菡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就下意识地回答道："记得，在天福会酒楼的包厢里……"
   那其实就是一次变相的相亲饭局，当时在场的统共只有三人，何叔将她介绍给萧扬，言简意赅，双方的意图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很明确，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那种微妙的心情，虽然不是怎么好的回忆，但毕竟只间隔了两年而已，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听到这个回答，萧扬的脸色先是沉了几分，随后又仿佛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似乎是在?那之间明白了什么。他这副模样，让程菡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应该不会啊……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听见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阿菡，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程菡不明所以地眨眼，心中疑惑渐长，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他又缓缓开口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这你是知道的。小时候，长辈们都很疼我，院子里又数我最大，所以脾气有些无法无天……"
  程菡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就皱了皱眉头，她以为他会直接了当提出彼此以后相处的方式，又或者是挑明叶宁此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事实上，无论结婚前后，萧扬很少会提及他过去的经历，甚至连萧家人，她都没见过几次。
  
  而且，关于他话中所提到的脾气问题，其实一直以来，程菡总觉得自己丈夫给人的印象，应该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从没想过，居然能用到"无法无天"这四个字。总之，萧扬所说的这一切，让她觉得奇怪，又有些迷惘，因为她根本弄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后来，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我爸职位调动，所以我跟着来了本埠，而大哥则留在我母亲身边。那个时候，我脾气还是坏得很，而且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所以从进校第一天开始，就同人打架，折腾了好几个月，有时候我一个人打好几个，虽然能赢，不过还是弄得很狼狈。我爸知道这些事情，但他公事很忙，一直也没空管……"
  
  程菡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意外，这些过往，萧扬从未同她说起过，而且，看他现在这副行事沉稳的样子，实在是想不出他同人打架会是副什么模样--不知为什么，在听他说话的同时，似乎有一个很淡很模糊的少年的影子，从她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可是却仿佛朦胧的晨雾，一触即散，根本捉不住。
  "有一次，对方找了一些社会上的混混来堵人，我打不过，就想办法逃，结果不小心同个女孩子撞在了一起，那个女孩子很漂亮，胆子更大，不仅帮我包扎伤口，甚至还带着我在那些让人看着就觉得头晕的弄堂里七穿八穿，最后把那些人给躲了过去。"
  
  萧扬在说这些话的时 候，似乎也在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向来严肃冷峻的脸部轮廓线条缓和了不少，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后来，我发现，这个女孩子居然和我是一个中学的，只不过她在初中部，我在高中部而已。"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神柔和，低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菡之前听他?述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似曾相识，等听到最后那句话，终于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原本低垂的视线落在了萧扬的脸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所说的，又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出什么异样的痕迹来，心跳却有渐渐加快的趋势--这些话，就像是一把钥匙，终于唤醒了她某些已经遗失的过往。
  那一天，因为晚上的家长会母亲说了不去参加，所以她的心情很是低落，觉得自己平时不管再如何努力读书考试，其实也是没人会在乎的，因此就没有在下课后马上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街上溜达。结果，碰见一个穿了自己学校高中部校服的少年被人追赶，她当时难得有一种冒险和放纵的念头，所以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出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