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第112章


他每五分钟便注视扫视一遍东西南北。一天三班不松懈。这是他们的工作。
  加萨拉镇已是万家灯火。旅馆饭店开始传出喧闹声。各家窗户冒出热气,飘来晚饭香味。在达鲁巴巴店,洗脱了长途旅行污垢的达鲁巴巴们,慢悠悠地嚼食饲料。一旁是谈笑风生的水人族,抽着长烟管,某处有人吹响乐器,试试在定音调。是那种十五弦的、琴体圆形的吉他。似乎是流动艺人准备要沿街卖艺乐。
  视线若转向城外,满眼就是环绕加萨拉的雄伟草原。散在各处的岩场。一簇簇茂密的小树林。所有一切尽染夕阳余晖,显出一天结束时的安闲。鸟群聚成的黑店横空而去,消失在远处森林之中。
  亘深深吸入一口气,两肘搁在扶手上,仰望傍晚的天空。
  北方凶星。鲜红、闪亮。也许是暮色苍苍的缘故吧,看不出不祥的味道。伸手从空中摘下来,赠给米娜的话,该是件漂亮的垂饰呢。
  亘与星星做起瞪眼游戏,比忍耐力、不眨眼。亘瞪圆双目时,凶星先眨眼了。亘感觉对方投以微笑:认真什么啊,你?
  在所诺镇与美鹤分手之后,亘和米娜、基·基玛一起返回加萨拉。用不着多想了。既然注定要成为人柱中的一人,往后就是等待那个时刻而已。既然这样,就在这里等吧——在幻界最初抵达的城市,遇见朋友们的城市、宣誓成为高地卫士的城市。
  从所诺过来的路上,米娜不住地哭。基·基玛沉默不语。也许是这个原因吧,达鲁巴巴也无精打采。
  亘央求米娜:唱一支歌吧。当初踏上旅程,我们经常在车上摇晃着唱歌的呀。米娜答应了,长处悦耳的歌声。不过,一曲未终,声已哽咽。歌声颤抖着跑了调。
  此时,唱起来了。听米娜唱过而朦胧记得的歌,或者,在现世惯唱的歌。
  一回到加萨拉,基·基玛便边给达鲁巴巴店帮忙,边参加高地卫士的保卫工作。米娜做了诊所医生的助手。亘又成为卡茨的不下,像基·基玛那样外出监视,或协助整理托利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文件。
  “近来忙得很,没空理那些文件啦。”
  托利开心地赔着不是,显得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好像有点察觉,眼睛后的目关颇为怪异,却不曾出口发问。
  亘一回来,便向卡茨一五一十都作出了报告。他并不想博取同情。『棘兰卡茨』大概也不是那种人。亘只想让最可信赖、最有胆量的卡茨了解一切,以免自己被召去做人柱时,周围发生混乱。
  不出所料,卡茨完全无动于衷,就一句“明白”而已。又简单地说:“住旅馆会有所不便吧,你被召时,周围有人说三道四的也麻烦。警备所二楼有个贮物室,你收拾一下住那里也行。却东西的话跟托利说,他给弄。”
  “你被召时,”——卡茨说出口时,跟说“你出门时”语气并无区别。另外,从那以后,卡茨再无一语涉及『哈涅拉』或者『人柱』,亘对此颇怀谢意:这就是卡茨式的关照吧。
  之所以想登上瞭望台,是想在尽量接近天空处观察北方凶星。我不是害怕……尽管不是完全不怕,但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很想告诉它,也许是个谎言,也许内心是害怕的,自己也不太明白。正因为如此,才想告诉北方凶星。话说出来,心底就踏实了。——亘这样觉得。
  自从在所诺偶遇美鹤,到今天己是第八天。美鹤已抵达北大陆了吧。无论如何拼搏,亘都没有法子赶超。二减一等于一,他只想着这一点。不,是努力这样想。因为别无他法了啊。
  北方凶星闪烁着。光芒既无变化,亮度也不见衰减。『哈涅拉』尚未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此外只需从幻界再选一人而已,颇费工夫吧。
  “咦。”
  瞭望台看守喊一声,走向梯子,伸出一只手。
  “很难得呀。有情况吗?”
  是卡茨上来了。离瞭望台还有三级梯子,卡茨没有去接看守的手,一纵身、轻轻跨过扶手。挂在腰间的黑色皮鞭在夕阳下亮晃晃。不知道皮鞭威力的人,只会认为它是配衣服的,算是一件新奇、刺激的装饰品吧。
  “欣赏夕阳啊。我偶尔也想浪漫一下。”
  亘离开加萨拉期间,卡茨换了发型。原先的短发型,变成了短『娃娃头』,与她颇般配。全黑色时款皮衣,加有右肘护肘和左手腕的火龙护腕,突出了鲜红部分。
  “怎么啦,一副呆样。”卡茨一手叉腰,侧着头,嘲讽似的笑道,“被我迷住了吗?都什么时候啦。”
  亘脸红了。的确看入迷了。很不是时候,但卡茨是那么美。亘心想,若非来到幻界,要想结识一位成熟女性,还是个大美人,这机会还早着呢。
  卡茨对一起笑的值班男子说:“我跟这孩子说点话,可否借个方便?”
  “我很乐意。”值班男子点点头,摘下喇叭筒,递给亘,“那我就把它暂交小朋友啦。”
  “好的。我一发现动静,就大声报告。”
  “噢,拜托。”
  等值班男子下了梯子,卡茨也跟刚才的亘一样,把胳膊肘搁在扶手上。她温情地眯着眼睛,眺望晚霞中的草原。
  “你是头一次上来?”
  “对。”
  “景色很美吧。我最喜欢从这里远眺。”
  “我也喜欢。”
  “朝霞也很美,即使是雨天、雾天,也有各有情调。”
  卡茨晃晃头,扬起额发,手撑扶手,仰望夜空。
  “我出生的家乡,是山里的垦荒小村。周围是梯田和稀疏的林子,村里拥挤着简陋的小屋。来到加萨拉,第一次看见这空旷的草原时,简直惊呆了。嗬,世上竟有如此宽大的地方。”
  听卡茨说起家乡,可是头一回。是独自一人外出的吗?几岁的时候?是为了明确的目标而出来的?
  关于家乡的话没有往下说。卡茨沉默着,亘也不作声地嗬她并排站着。这是心里很舒坦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卡茨冷不防开腔了:“不是惹恼了我,也不至于那么干。”
  这是说谁呢?亘不明白,心想她是生自己的气?
  “什么?”
  “就那个嘛。”卡茨指指北方凶星。
  “闪得很漂亮,想快宝石。它待在那样得高空,不可能把它抓过来教训一番啊。”
  卡茨式得说话风格,亘忍不住笑了:“感觉你的鞭子够得着。”
  “试试看?”卡茨说着,手按腰间得鞭杆。然后她笑一笑,看着亘,
  她的眼睛没有笑,认真得有些恐怖。亘得笑容也消失了。
  “你,真的做好了思想准备?”
  语气与其实说询问,毋宁说是确认。仿佛说,早就知道你的回答。
  “噢……应该吧。”
  “想得开嘛。”
  “也许吧,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无奈的感觉。”
  亘耸耸肩,双手插兜,手指头触到龙笛。
  “返回加萨拉途中,曾有一两次想召唤乔佐,不管三七一地穷追美鹤。乘龙飞翔的话,可达北大陆。不过,即便追上了,也实在没有胜算。美鹤是很厉害的魔导士。”
  而且,亘在宝玉的数目上落后。
  “那方面都不占上方。心想就这样吧,下了决定,心里就平静了。”
  卡茨双手抱肘。她胸部丰满、皮马甲前胸部分鼓鼓地凸起,感觉是压在手腕上面。亘为之夺目,脸又几乎羞红起来。他急急往下说,也是为了掩饰。
  “亘幻界选出人柱不一样,并不是在无数人中选一个,是二选一。所以,反而就踏实了吧。”
  卡茨无言。她从马甲兜哩取出卷烟和火柴,在傍晚的风中灵巧地点燃。
  “而且……虽然没有详谈过,但我最初能来幻界,是朋友——另一个『旅客』美鹤的成全的。不仅如此,如果没有他来救助,我早已死了:在现世也曾有过一次这种情况。来到幻界又有一次。我得到他的拯救。”
  妈妈在家里拧开了煤气阀之时和在托利安卡魔医院几乎被送上断头台之时。
  “如果没有他,我早丢了小命。所以,我觉得,如果给他让路——也不妨吧。”
  卡茨慢慢抽着香烟,吐出长长的烟雾。然后,她把烟蒂在扶手上揉一下弄灭,手指头玩弄着烟蒂。
  “我嘛,”她语气略有变化,目光直直地投向草原,“不想听你那样的辩白。”
  亘想争辩说不是辩白,是真心的,但被卡茨的语调所摄,未能插话。
  “你不害怕被选为人柱吗?对基·基玛和米娜的痛心也不在乎吗?见不到女神就算了吗?这些我都不打算问。你来到幻界,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成了人柱,就实现不了这个目的。我也不打算问你是否这样也无所谓。”
  和她挂在腰间的鞭子一样,是直截了当的硬气话。卡茨目标明确地往下说。
  “你丢下妈妈在现世。你将再也见不到那位妈妈。她会永远无从得知你的消息。她一直等待不归的你,在孤寂中白白耗去余下的人生。我也完全没想问你,你怎么可以让你妈妈遭这种罪而无动于衷。”
  这不正是在问吗?亘的心在痛。
  “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
  卡茨夸奖的话里带着怒气。
  “所以,无论我要问什么。你都可以应付吧。像刚才那样,你能拿出让人信服的、堂堂正正的回答吧。你原本就有这个必要嘛。因为比起说服别人,你更得说服自己。对你来说,这方面更切实。”
  卡茨这才略做停顿,但似乎对亘已别无他话可说了,便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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