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

第45章


她等了半天,见莫松柏还是傻傻愣愣的,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向他身边挪了一挪,再挪了一挪,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坐下,他仍是像块木头般一动不动。
  她又想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他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会随意轻薄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子。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雪白的绢帕,一点一点给他花里胡哨的脸擦干净了,飞快地凑上去在他嘴上碰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只是她坐了一会儿,羞答答地又回过头,却看到莫松柏还在发呆,并没有向她表示什么的意思,顿时脸色由晕红变得惨白,十分难看,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其实她是真的误会了,莫松柏并非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是衡山派这一代的大弟子,六岁便入了门,后头进门的比他年纪大的,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大师兄。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名副其实,他入门的时候便与他人分外不同。那年他师傅与一干师兄弟下山,多喝了几两老酒,便来了兴致打起赌来,在溪边吹箫,却是吹的他新作的一支空山新雨后。
  他这一支曲子吹完,没有如古人那般引来凤凰,却当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众师兄弟目瞪口呆之余,只顾着心疼输掉的大半年的零用钱,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其时正值雨季,就是他不吹箫,这雨也还是要下的。
  无论如何他这场赌是赢了,心满意足地将师兄弟们的荷包搜刮干净之后,在他吹奏之时从雨中骑牛而来的莫松柏,便理所当然地被他视作福星收入门墙。
  后来没过两年,魔教十大长老围攻华山,衡山老掌门应华山相邀前去相助,从此便再没回来。辈分比他高的,名声比他大的都死了,莫松柏的师傅顺理成章地成了衡山掌门,莫松柏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现任掌门大弟子,下任衡山掌门。
  衡山派历代掌门都醉心音律,这一代掌门更是个中翘楚,一辈子没娶老婆,号称是以箫为妻,以琴为子。他最得意的弟子莫松柏也随了他,成日里除了习武,便是抱把胡琴摇头晃脑。衡山没有女弟子,男弟子们也没有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与下任掌门说些风花雪月的事。
  师门没人教他这个,家中就更没处学了。他自上了衡山,三个月才回一次家,除了他老娘捡回家中养着的藤萝,连年龄相仿意气相投的小伙伴也没一个,于是他就只好茫然且无辜地无知了……
  好在笨是笨了点儿,他还是会看一点儿脸色的,藤萝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同,莫松柏虽然依旧很疑惑,还是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问道:“藤萝妹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哪里了?我背你去找大夫。”
  藤萝见他一副关心的样子,脸色才好看了些,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便一副乏力的样子闭上眼靠在他肩上。
  莫松柏见她不适,生怕动一动便扰了她,僵着身子在地上坐了大半个下午,回家时走路都歪歪斜斜的。
  当天晚上吃饭时,莫大娘一面把大块的红烧肉往莫松柏和藤萝碗里夹,一面唉声叹气了数次,欲言又止了数次。到了晚间睡觉时,她又再三叹气之后方把莫松柏拉到屋后道:“唉,藤萝这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勤快,心肠也好,她若是会说话,做咱们家的媳妇儿也不是不好,只是……唉,到底男女有别,你们都大了,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她心肠不坏,不然也不会把藤萝这样一个无亲无故,还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带回家中养着。自家儿子常年在外学艺,隔几个月才回来住几天,反倒是藤萝日日侍奉在膝下,性子乖巧温顺,久而久之,她待藤萝便如待亲生女儿一般无二。
  只是……当女儿与当媳妇却是不一样的。
  她愿意陪送一分厚厚的嫁妆将藤萝嫁到一户好人家,却不愿意她嫁给莫松柏。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家儿子是顶好的,自然想着什么东西都要顶好的才匹配他。虽然想着这样一个好姑娘不知要嫁到谁家去,心中也惋惜得很,但想到藤萝虽能听见,却不会说话,总不是什么好事,日后若是孙儿也像她一般,可怎生是好?
  白日里瞧见他们两人靠在一起,她担足了心,心里拿定了主意,说不得要硬着心肠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
  莫松波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还看过猪跑。他也是读过国风,念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只是一直不解其意。忽然听他娘说到要藤萝做他的媳妇儿,不知怎的心中就有了一丝窃喜。
  藤萝的头发有些稀疏,肌肤略微黄瘦,想是年幼时失了调养的缘故。但她饭菜做得好吃,还一手的好针线,脾气也好,这样的媳妇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况柔柔弱弱的样子,也挺耐看的。他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得眉眼都在冒着喜气的泡泡,至于他娘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压根儿就一句也没听进去。
  莫大娘说了半天,见他一副魂不附体,全然听不进去的样子,只得又叹了一阵气,背过身去默默地走了。
  转眼数年过去,莫松柏和藤萝都年纪大了些,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眼看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莫大娘却绝口不提婚事,只说要等年纪再大些。
  两人双手交握坐在桑林中,莫松柏想起从前躲在这里看别人亲热的事来,如今换成自己,忍不住一阵面红心跳。藤萝却抽出手打了个手势,莫松柏知道那是在问自己的伤好了没有,便笑道:“早就没事了,写信给你的时候就全好了。”
  自认定了藤萝是自己的媳妇儿,但凡衡山有人要往他家附近办事,他都要托人带信,絮絮叨叨地将自己身边的事,什么今天学了几招剑法,前几天去了泰山送信,途中遇到魔教中人受了一点小伤,不分大小都说给藤萝听。藤萝回信过来,往往也是厚厚的一大叠。两人长年鸿雁传书,虽然没有日日在一起,感情却丝毫不受影响。
  “都是那魔教妖人太可恶,不然我也不会受伤。”莫松柏想起那魔教弟子假扮店小二在饭菜中施毒不成,便突然间出手偷袭,深觉长辈们的教导有道理,魔教中人实在是个个当诛。
  他感觉握在手里藤萝的手一颤,忙放松了力道,柔声道:“我想起魔教妖人,一时手重了,对不住。”
  藤萝手又颤了一颤,低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容貌比从前好看了许多,但身子仍同从前一样柔弱,在风中微微发抖,莫松柏忙脱下外衫给她披上,见她还是在发抖,心中怜惜不已,眼见周围无人,索性张开双臂将她抱住。
  两人相依相偎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得“噗嗤”一声笑,却是邻家的小媳妇出来采桑,站在近前看着他们。
  她走得这样近了,身负武□的莫松柏竟没发觉,他脸上一红,忙放开藤萝站了起来。
  那小媳妇笑道:“躲也没用,我早已看见了。你们几时成亲请我喝杯喜酒,我便不说出去。”
  藤萝仰起头看莫松柏,只听他道:“我娘想等我们年纪再大些罢。”
  那小媳妇正色道:“那我怎么听人说,莫大娘托人去那东府街的李家说媒了?你们迟迟不成亲,难不成是莫大娘不允?莫家兄弟,不是我多嘴,藤萝妹子在你家中这许多年了,还没嫁过来便替你侍奉爹娘,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莫松柏是个实诚的,生性孝顺,只道是街头坊间误传,笑道:“我娘这样喜欢藤萝妹子,怎会不允,”
  那小媳妇笑道:“那就好,等着喝你二人的喜酒罢。”
  莫松柏牵着藤萝的手笑道:“到时一定请,一定请。”
  藤萝的手冰冷之极,脸色也是白得发青,想是吹了风的缘故。他忙替藤萝将披在身上的外衫拢好,别了那小媳妇便牵着她往家去。
  这年又过了两个来月,眼看再等几天便可回家了,莫松柏手中练着剑,心中却在思量回家要带些什么东西,给老娘的布料,给老爹的治风湿的药酒,还有……带给藤萝的铜镜和胭脂水粉。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她看了定不会在乎,必然是欢欢喜喜的收着。
  他这些日子年纪渐长,也晓得些儿女情事了,正想着到山下小镇上去挑些东西讨藤萝欢心,便有个师弟慌慌张张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莫师兄,你家中送信来,说有事让你赶紧回去。”
  恍如平地一个惊雷,莫松柏唬得魂都掉了大半。他家中就只三个人,老父老母连同藤萝,哪一个出事他都当不起。他爹这些年做生意,已搬到襄阳城中居住,比原先在衡山脚下的小村子倒是便利,只是现如今方知不足之处,就是出了什么事他赶也赶不及。
  莫松柏心急如焚,在马厩里扯了一匹马便急急忙忙往襄阳城赶,一路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头不提,高高吊起的心就没放下来过。谁知他一进城便撞见一群人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地过来,最前头那三个红光满面笑得花儿一样的,正是他家老父老母连同藤萝妹子。
  他在马上晃了晃,只听得藤萝又惊又喜地叫了声“大哥”便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左手边摆着一碟子鲜果,右手边放着一大碗烧鸡,他躺在铺了软绵绵香喷喷被子的躺椅上,面前还蹲了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在叫“大哥”,而且那个姑娘还是藤萝。莫松柏脸色灰败,叫了声苦也,便又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他晕了半晌又醒过来拉着藤萝,眼中几乎滴出血来,又痛又悔地道:“原来你和爹娘都已经去了,还想着我不肯走……”
  莫大娘气得在背后给了他一擀面杖:“你这倒霉孩子,睁大眼睛看看,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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