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滕

  “合适、合适！心思缜密的小尼做的东西错不了的！”玲音忙不迭地点头，直接把他手里的东西全数接过，暗想：她的脚在现代来说也不太大，但来到裹小脚的古代就成了异数。还好这是番外不盛行小脚，所以前天她见莫合尼在屋内做马靴，甚是好看还实用，就毫不客气地拖他给自己一并做了。
  其实玲音前天正撞见莫合尼在为自己整理戎装，但她根本没往别处想，可今夜他就是前来送别的——大战在即，他来送玲音远离是非之地。
  莫合尼终于下定决心，握紧拳抬起头，突然恢复了盔甲后的那副冰冷表情，不容反驳地命令：“今夜，你走！”
  “走？”玲音懵了，下意识地重复。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小尼的转变如此之大？
  此时，西南方轰隆一声巨响，烟火把夜空炸亮。玲音扭头一看，就要跑去那边看个究竟，莫合尼二话不说，却拉她向东北方跑去。他们一口气跑到的村口，看到媚罗、青云和葬海都在，还有一架牛车。
  玲音停在村口的金梨树下，使劲儿甩开莫合尼的钳制，忧虑地质问他：“怎么回事？”
  “玲音，”媚罗抱胸站在牛车左前方，盯着她平静地说，“我们该走了。”
  玲音转头看她，以疑惑的眼神询问，却在她那儿没得到任何答复，她一一扫过众人，可是连站在牛车右前方的青云和半躺上面的葬海也一致沉默着。
  狂风骤起，雪白的梨花似雪女的眼泪簌簌掉个不停，玲音在花雪下茫然无措。夜空另一头再次炸响，玲音吓得一缩脖子，却正借亮光瞧见树后的田地里安静地走过一队人。她们全是清一色携带细软的村里妇孺，里面还有隔壁的张大娘，玲音立即大声唤她：“张大娘，你这是去哪里？”她听见了也不回答，冲玲音笑着摆摆手，还似顽童似的挤眉弄眼，然后依旧随队伍默默前进。
  张大娘不像迷失心智却也难以理解，她竟然兴高采烈地背井离乡？玲音不明白眼前一切的意义，木然地任由青云扶上牛车，但又回头深深地看着莫合尼。
  玲音感觉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里包含很多很多，那眼睛就像吸饱水分而发胀的海绵，却只是呆在那里，任水分一点点渗透出来却不刻意去做什么。
  “青云送他们出村，到达安全的地方，‘他们’提前来了。”莫合尼把视线转开，对青云凝重地嘱托。他又看了玲音一眼，以坚毅而坚决的眼神。
  玲音心底一颤，这眼神就像……诀别。“莫合尼！”玲音立即张口唤住他，但又被茫然哽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喃喃道，“小尼……”
  莫合尼腼腆地摇摇头，使劲儿拍了一下牛背，牛蹄笃笃踏响，牛车缓慢带他四人渐行渐远。玲音执拗地回望梨树下的莫合尼，直到视野里他与梨树合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她想起刚进村时见此金梨树，就觉得它像村子的守护神，而此刻的莫合尼背后好像也张开了一对守护村民的天使羽翼。
  在牛车行进途中，青云娓娓道来莫合尼——也就死完颜图烈的真实身份及“金国”的来历，最后语气悠远而哀伤地说：“……察合台汗国已经度过修养生息的难关，那术可汗不再需要借虚无的‘金国’去挑衅大元朝，他要亲自点兵出战，所以金国的地理位置使其反而成了进军的阻碍。蒙古人残虐的血脉不会让他有耐心等待村民迁移，他选择荡平这里，直接驻扎大军作阵地。”
  “所以小尼，不，完颜莫合尼就安排我们逃跑？那么张大娘她们是去哪里呢？”玲音紧张地抓住青云冰凉的手，急切地追问。
  青云似乎不喜与人亲近，轻轻地摆摆衣袖甩开，沉静地说：“莫合尼在建立金国时，就挖通一条逃生密道，她们会从那里迁移到沙漠中的夕梨绿洲，也是他早就测算好位置，并为其命名的。”她平静的眼底流露出一丝钦佩，不仅为莫合尼未雨绸缪的谋略，还因沙漠中绿洲的位置是会随天时地利而改变的，他能准确推算并依此设计密道出口，确实宛若神砥，但她随即以长长的睫毛遮住了。
  玲音想起张大娘刚才挤眉弄眼的样子，一点不像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暗道：她们一定是全然信任莫合尼的，如全身心侍奉神佛的虔诚信徒，所以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
  玲音思及此，松了一口气，笑颜逐开地问：“那么莫合尼一定会带领大军打败那术可汗吧？他自己可以未卜先知，又有耶律达之的二十万大军支持。”
  青云却突然沉默了，眼睛隐于秀发后审视他们，葬海和媚罗也一言未发，各自别开头去。车轮吱嘎作响，牛车颠簸着玲音的心，上下沉浮，忐忑不安……
  仿佛过了许久后，青云才道：“耶律达之的军队属于察合台汗国，我们金国仅有两百死士而已，他们已由莫合尼带上一线天峡谷，为转移妇孺拖延时间，而那术大军号称百万雄师。至于未卜先知——连神都参不透自己的命数……”
  青云语毕，玲音的新哗啦一声就被颠碎了，片片纷飞，眼睛里幻化出被千万朵雪白的梨花包裹的莫合尼，可他的翅膀被丑陋的那术一刀斩断了，他也随花四下散去。
  “回去！回去！掉头啊！”玲音如被踩中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凄厉地叫嚷。她猛烈地摇晃赶车的青云，却见她毫无反应，就一下子扑到拉牛的缰绳上勒住。
  
第四十三章 青云遂火珠
更新时间2008-11-5 19:03:52  字数：2230
 一线天峡谷。残阳如血。
  莫合尼依旧银甲熠熠，银枪游走龙蛇，头盔里的面孔一团漆黑，他脚下秃顶蒙古兵的尸体已推挤如山，居高临下的王者霸气横扫敌军。
  因一线天峡谷地势险要，仅能容一人通过，那术大军来此便被拆散得七零八落，莫合尼便与一百死士在此明处死守，其他的一百人如扇形散开隐匿在暗处分防。加上莫合尼的两百死士骁勇善战、勇者无惧，个个只求畅快淋漓地战死，所以一时双方还胜负难分。
  莫合尼此时眼里的天地一片猩红，分不清是夕阳已至，还是人血浸透。大敌当前，他实不敢分神，但还是有双女孩灵动的瞳眸在脑海里晃了晃，心底某处柔软了一下，又即刻将它们更深地埋葬。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只要自己是金国的莫合尼一天，他就不能任意做回完颜图烈。在建立金国时，他就有预感自己会为它而死，但为自己人民而死何尝不是一位君王的最佳归属？自童年期起，叔父便对复兴金国的事耳提面命，乃至后来他选择为各族流民建立“金国”。可那些都是莫合尼的宿命，而完颜图烈什么也没有，仿佛没活过一般……也许完颜图烈心底仅有的是对一个女孩的幻想，从要去杀她变为保护她，她灵动的眼眸流淌着一种让人臣服的魔力，为她而不由自主……
  可是他要死了，所以……送她离开了自己……
  莫合尼再枪杀一波涌上的蒙古兵，他脚下的尸体越堆越高，心里有些麻木，稍息抬眼瞥向山崖之上的残阳，好似又见到她的身影，不及细看，再折一对手足，心底嗔怪自己眼花，再次全心投入密密麻麻地人海车轮战中。
  山崖之上，残阳光晕中，铃音一行人果真在此。玲音被青云扣住肩胛骨动弹不得，她厉声责问：“青云，你在做什么？我要下去救他们！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她被青云挟持，然后牛发疯似的跑到这里，车就被颠散架了，正撞见山崖之下对莫合尼不利的战况。
  青云毫不理睬她，却紧盯媚罗缓缓道：“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媚罗一副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她摇曳着腰肢走近青云，尽可能压抑声音中的激动，颤崴地问：“月……月罗在哪里？”
  青云把目光投向山崖之下，捕捉到莫合尼浴血奋战的身影，平静地答：“他流窜的一缕精魂在那孩子身上，可惜微薄得竟忘记你的模样，仅仅盲目地寻找一双前世记忆中的眼睛，还错认了这女娃儿为挚爱……呵呵……”她冷笑一声，却有自我解嘲的苦涩，“他心里永远是你，即使那么一点点精魂也迫不及待地转世来寻找你，他眼里永远容不得我……”
  “果真是他。可惜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媚罗也看向山下，眼神深远而黯然。
  “哈哈哈哈哈哈……”青云突然狂笑不止，她狂乱地说，“女娲娘娘当年把他的躯体、精魂与他对你的所有记忆尽数封印并分开，把装有其精魂的燧火珠交予我看管，可他的精魂几千年来还是不断地从燧火珠中逃窜，仿佛有记忆一样到人世寻找被贬下界的你！他永远不会忘记你,只是娘娘强大的封印力量抑制他对你的爱，只是这么一小缕的精魂……即使找错了方向，但他的精魂从没放弃过唤回自己被封印他方的记忆——找你。”
  媚罗回忆泛滥，闭上眼帘把泪水逼回心底，她沉默半响才平复些，说：“无论你想怎样，先把玲音放开，她与我们的恩怨无关！”
  葬海一直默不吭声，他从牛车的残骸中慢慢站起，如敏捷的黑豹潜入青云的背后。
  青云两指一用力，指甲嵌入玲音血肉，她一侧身瞪着葬海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过来，我想你肯定不及我快！你仅是从魔道修炼成人的小卒，而我是上仙！”
  媚罗摇头示意葬海不要轻举妄动，她转移话题，问道：“那么你为何舍弃仙家真身，以肉眼凡胎行走于世？那么现在是谁看守封印月罗精魂的燧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