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滕

  她本就是不善言辞的，更不知和同样沉默的人说些什么才好，可每当她与葬海独处时话竟然源源不断地涌出了。入世之前的事情在眼前一幕幕回放，父王严厉训诫的样子，母后殷殷关切的样子，自己披甲征战的样子，还有弟弟——月罗，葬海此时的眼神像极他。那时他还在媚罗身边，是个安静而倔强的男孩，那双望向自己的大眼睛总是弥漫黎族圣地镜花湖终年不散的浓雾。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经历说成故事讲给葬海听，一天讲一段，一如幼时她哄弟弟月罗开心。也只有在她讲故事时，她才有回到以前的满足感，恍惚间，感到自己不再是螭一族的末代女王，手腕上也没有冰寒彻骨的紫魄玉殒。
  “今天故事该说结局了``````”媚罗不看葬海，背对他望向窗外圆月，月又圆了，人还不在，她自言自语地接续下去，“姐弟的故事要结束了``````有天，姐姐发觉她地弟弟长的比自己还高，有自己想法，不再每晚赖在镜花湖畔要求听故事，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以一种被刺痛的眼神``````”
  葬海是个好听众，他很安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媚罗落寞的背影，随她进入这三个月未说完的精彩故事得一结局。
  而媚罗已经完全沉浸往日岁月，简陋的茅屋即刻蜕变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她珍爱的弟弟月罗站在面前说着什么``````
  月罗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螭与龙同脉嫡出，我一族皇室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尤其是我与月罗，但我的出生仅仅被父亲说是光耀全族，可说起月罗的美却用了“声震三界”四个字。他有一双比九霄云外的天空还清澈的碧绿的瞳目，任谁都无法抗拒那双眼睛荡漾的一丝波动，可他憎恶被别人当作珍奇异宝看了又看，总是带着恼怒而不易亲近的表情。还把月光般皎洁的银发剪短，让它们和自己一样倔强的反翘，可这真的一点不影响他的美，也丝毫没削弱神佛精妖及我对他一分一毫的疼爱。
  他此时裹着月白的衣袍冲出来迎我，前襟散开两边，露出他男子汉结实的胸膛，高大的身躯忽地冲到我面前，阴影即刻从头笼罩下来。我一时愣住了，还不适应这卓然的男子是我出征前看到的小弟弟，虽然两者拥有一模一样的脸。他紧紧抱住我，出征之前是他到我肩膀，而现在我的脸完全没入他的胸膛，一股来自贵族男子的麝香扑鼻而来，顺着血液冲上脸颊，我脸红了，仿佛被英俊挺拔的陌生男子拥抱而不是我的亲弟弟月罗。
  “我的爱，你终于回来了。”他男子的炙热气息灼烧我的耳朵，我几乎惊跳起来，但回想起他小时侯非要装大人，模仿父王唤母后的样子叫我“我的爱”而不是姐姐，那稚嫩的童声学得一本正经，每每让宫殿里的人忍俊不止，我立即扑哧笑了。无论他变得再多，也是我同胞亲生的弟弟呵！
  可是长大了就是长大了，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东西再也找不回。
  那夜，当父王下令我这姐姐带领色供之臣的妖姬们去月罗寝宫，游说他行成人礼时，我心底有过片刻犹豫，不忍玷污自己有些洁癖的弟弟，他的衣角都不许我以外的女人碰触，即使母后也不例外，难以想像让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在这群妖姬的身上得到什么。可我还是去了，因为他长大了，作为螭一族皇室王储他必须要进行成人礼，不容拒绝，而亲眼目睹自己弟弟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也是一个姐姐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也许就是宿命的脚步焦躁地催促。
  月罗明白我的来意后，那抹仅为我绽放的微笑如绝美的昙花一现，便……死去了，就像他的心……我的心。他拍碎宝座踏破抚案，大发雷霆，妖姬们被他驱赶地四下逃散，寝宫里乱作一团，最后诺大的宫殿被他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中，他愤怒地捏住我的肩膀厉声质问：“为什么你要带她们来？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看到他的口型在变化，可绝对没有听到那三个字，绝对听不到！怎么可能？我们是亲姐弟，这有悖天伦的！
  但是……
  月罗不由分说地吻了我的嘴唇，霸道得让我感到切肤之痛的吻，不禁泪留满面，不再是幼时姐姐在弟弟额头上的祝福吻，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贪婪地索取。他不停地啃咬我的嘴唇，企图翘开我的牙齿，但我却哭了，而我其实已经一千年没有哭过了，以为早已忘记的滋味再次泛滥时异常汹涌，几近窒息……
  泪眼婆娑中，我依稀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在镜花湖畔吵嚷着听故事的小月罗，他以成人的深沉语气问：“我的爱，为什么除了我和你以外的生灵都那么丑陋？他们肮脏地让我不舒服！”
  我宠溺地揉揉小月罗的银发，手指如插入银河般惬意，温柔地责备：“你不该这么说的，要看他们的心灵是否美好。”
  “心灵？我看不到，但他们盯着看我的眼睛都那么浑浊，肮脏！包括父王和母后。”小月罗把眉毛拧成了麻花，眼神凌厉而愤怒地说。
  我沉默了。我知道小月罗所说的眼睛饱含贪婪才浑浊，这来源于他们掠夺珍宝的本能。
  “我的爱，若有一天，我的眼睛也变成那般模样，那么你就直接杀死我吧！我承受不了浑浊与肮脏！”小月罗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尤其我不愿那样的自己玷污你……”
  ……
  “我的爱，若你此刻觉得我肮脏，就请杀死我。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生灵，常常让我自惭形秽，我不愿玷污你……”此时的月罗和童年的小月罗重叠在一起，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我的手却不住地颤抖，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父王与众侍卫前来救火却正撞上此幕，父王当即决定弃卒保帅，杀了在场所有侍卫，并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我，而让月罗逃脱干系，这也正如我所愿。我被安上纵火谋害王储的重罪打入死牢，而月罗被安排与一权贵重臣的女儿举行大婚，与我行刑之日正在一天。
  ……
  故事讲到这里，媚罗不说话了，嘴唇不住哆嗦，仿佛再多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张了几次口又合上。
  “这不会是结局，姐姐不会被处死的……”青云无声无息地推门而入，低垂头颅，低低地说。
  初晓瞳瞳，染亮了媚罗浓密的睫毛，她眺望窗外的远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摇摇腰肢，沙哑地回答：“若是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接班的人来了，看样结局还是要以后讲了……天亮了……”她媚眼扫过门边的青云，什么也没说，妩媚地走了出去，那被阳光镀金的摇曳身姿足以使神癫狂。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床上的葬海和门边的青云对视一眼，眼底同时划过异样又相似光芒，却又各自别过眼去，如同级相斥的磁石。
  此时，朱玲音背着草筐和村里妇女们在山上采摘野果，这是她这三个月来每日都做的伙计，她有点累就挺直了腰杆，张大娘亲切地哄她休息，她抬手结过递来的手巾一擦汗，向四周望去。微风拂面，山里泥土的清香钻入鼻孔，她满满地吸了一肺，不远处还传来赫哈大叔伐木的咚咚声，他带领强壮黝黑的小伙子们在高唱山歌，几个在更远处的溪涧里摸虾的顽童追逐嬉闹。
  玲音几乎认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她也会记挂犬小白和项文轩，还有在现代的父母和弥夜，但她坚信大家都过得很好，那么及时不能天天见到他们也是快乐的。
  但是，命运从没给任何人选择的相会，生活不是想像出来的。
  
第四十二章 完颜莫合尼
更新时间2008-10-30 21:04:25  字数：2892
 莫合尼在金梨村地位显贵，但是任谁也猜不出他是——金国君王，“莫合尼”在西夏语是帝王的尊称，他真名完颜图烈，金国皇室后裔，独自带着两千人马楞是在察合台汉国与大元朝之间立足，为流离失所的难民撑起一方自己的家园。而屡屡进犯大元朝的金国全貌其实就是这小小金梨村，这个在蒙古政权压迫下各族人混居的世外桃源，它不过是察合台大汉那术东侵试探的纸老虎，军队和装备都是蒙古人的。
  耶律家的走狗对莫合尼敬若神明，连察合台大汉那术也忌惮三分，是因为他有的神能——未卜先知。
  夜色如墨，漫天星斗忽明忽暗，莫合尼在星幕下观了又观，掐指算了又算，不禁轻叹一口气，郁郁心中：可惜！可叹！谁又能完全参透自己的命运呢？连神都不能！
  莫合尼转身离开，信步来到一座茅屋前，屋内隐有烛火，他抬手轻轻扣门，唤道：“玲音，你在吗？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这一开口，他脸就红了，自己好像仅能隔着盔甲与人对话似的。
  “来了！”屋内传来回声，紧接着一阵唏哩哗啦瓷器破碎声，想必又有几只茶碗遭殃了。门猛地拉开，探出一双灵动的美目，玲音爽朗地说，“小尼吖！进来，快进来啊！”她亲切地拉着莫合尼的手往里引，她大马虎一个，还不识其男儿身，把人家堂堂一国之王当好姐妹。
  莫合尼耳根红透，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来和你说正事儿的……这么晚了，我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好了。”
  “哦！也好！什么事儿，你说吧！”玲音对腼腆内向的莫合尼颇具好感，不忍为难，笑吟吟地答应。
  他从背后拿出一只土布包袱打开，里面叠放的是一件件衣裳，他害羞地低头说：“这些是隔壁张大娘做给你的，”最后从包袱底摸出一双金线缎面牡丹花绣鞋和小马靴，“这绣花鞋是我家祖传的，我无子嗣，现在送你吧，将来你给个有缘的孩子传下吧，另一双马靴……”他顿了顿，脸侧了侧，“是我亲手做的，你看看合适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