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

第152章


 
 
“试如阁下方才所说的,战场之上,关某也不喜欢仅逞匹夫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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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国汗王五百人的近身卫队,时下由梁光任总长。 
 
山间兜转到第三遍,梁光陡察异处,喝道:“方大勇,你是怎么带的路,这条路不是刚走过?” 
 
被叫到的方大勇回头陪笑,“嘿,总长达人,你记错了罢?这条路啥时走过了?” 
 
“本将军随大汗东征西战,对路况最能熟记于心,还会记错么?你睁大眼瞧瞧,那边树上还留着本将军做下的记号!” 
 
“是这样么?”方大勇和身边的人换了个眼色。“如果是这样的话,索性不走了罢?” 
 
“不走?你说什么胡话,咱们已经失去了大汗影踪,你敢说……你、你们做什么?” 
 
一柄刀顶上梁光脖梗,他一口惊息未出,眼前的几百人突然间“卟卟”倒下。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对这些兄弟……” 
 
“冲你平日一口一个‘兄弟’,咱们才把药换了,这些兄弟们只消在这间睡上两三个时辰,便能醒了过。”但醒后能否走得出去,端看个人运气。 
 
方大勇依然是一张憨厚平常的脸,但眼底的精光已不须掩饰,“梁将军,咱们时下头痛得是如何发落你。各为其主,你能体谅的罢?” 
 
“……各为其主?你们的‘主’是谁?” 
 
有人轻轻叹息,出列道:“放梁将军走罢。” 
 
“……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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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自己说过,我会毁了你。” 
 
“凭你?” 
 
“对,就凭我。阁下看起强大无比,实则不堪一击。你所有的强大,自于你外部的一切。如果,毁掉了羲国,毁掉了你的军队,你还剩什么?” 
 
“你毁不掉羲国,也毁不掉我羲国几十万将士,而今日,本汗会把你毁掉!” 
 
这个时候,两个男人不管有意无意,都避开了存在于二人之间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两方对峙良久,电光火石间,动! 
 
疆场十万里,争的是山川日月,家国天下。 
 
山间十余方,争的是瑜亮心结,男人颜色。 
 
木叶横飞,石砾飞溅,走兽规避,飞禽远遁。 
 
这方山间旷地,成就了一场旷世恶战。 
 
楚远漠以宽剑削断甲胄系绳,脱下沉甲,拍走战骑,轻装上阵,甫出手便如惊雷滚石,杀伐果绝。 
 
关峙用得是一把形若柳叶的长剑,一改行云流水般的悠游套路,每一式皆如骤风疾雨,密织戾网。 
 
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越欲置对方于死地,越不急于一时。有时故露破绽,引对方袭,以予致命一击。有时刻显紊乱,引对方轻敌,以予索命一杀。百招过去,各自身上皆 
 
见了红意,两把剑上的杀气,反愈加浓郁。 
 
“我在她的背上刺了字,你看见了罢?”楚远漠忽道。“想知道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刺下去的么?” 
 
关峙目底一深,柳剑疾翻,扫向他咽喉重地。对方的话,直直刺中了他胸中隐痛,气急攻心,不顾自己胸前的大片空隙,亦要取敌首级。 
 
楚远漠左袖内滑出短剑到手,抵住扫喉剑锋,右手内的宽剑携雷霆之式,直直戮向宿敌胸口……
蚀四一 
 
我在她背上刺了字,你看见了罢? 
 
这话,的确令关峙痛彻心扉。 
 
月儿只以为自己背上受伤,并不知背上有字。但他看见了,在两个重逢第一日的山洞内,月儿脱衣沐浴,他便看见了。也就在那一刻,他确定自己一定会毁掉楚远漠。 
 
是以,楚远漠的话固然击中了他心中的薄弱之处,却不足以动摇心志—— 
 
若短短三两句便能致他失常,又何以有当年的别勒亲王? 
 
胸前那一片空隙,无非为了顺水推舟,诱敌深入。 
 
当楚远漠宽剑到达胸前仅有不及半寸之隔,他左手食、中两指利捏成剪,夹住了那片锐刃,右手剑火星四溅地擦过短剑剑锋,喂入了对方腹内。 
 
楚远漠高大身躯向后跌踬,撞上了树干,撑住身子不倒。 
 
“我受过,我会毁了你。”关峙道。 
 
楚远漠一径痛喘,手紧抓住了没进腹间的剑柄,很清楚这柄剑一旦拔出,自己必死无疑。 
 
“你的大队人马,如今正被楚远陌大开杀戒。你的国家,已有人将那位监国丞相替而代之。你就将失去一切,包括你这条性命。” 
 
“……那又如何?我……总是得到过……她!”楚远漠调集周身之力,施以恶意笑容,欲激怒眼前人。 
 
“得到?”关峙淡哂。“你所认为的得到,是指什么?你认为你当真得到过月儿么?” 
 
“你……也只不过……早到!” 
 
“也洗。” 
 
腹间的剧痛,血液的流失,令楚远漠面色渐白,他咬紧了齿根,一字一句道:“……生,我会要她把欠我的尽给还了!” 
 
“你不会有机会。” 
 
“会!本汗一定会,本汗会把她……” 
 
关峙伸掌覆上他握在剑柄的手背,着力向深处一按。 
 
“唔——”楚远漠咽喉深处发出闷吼,额上汗珠汩然滚落。“霍关峙!” 
 
“我本还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未在这柄剑上擦拭任何毒物,现在,我后悔了。” 
 
“……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从没有那般的宏图大志。”关峙淡哂。 
 
“……既然……要杀……快……动手!”楚远漠可以清晰地感觉体内的生命力正一滴滴流失,躯腔内的所有,即将被倾覆,被抽空。 
 
“其实,你大可以拔出这把剑和我一场最后的殊死顽斗。那样,才符合羲国的没格之光的英雄气概。” 
 
楚远漠深喘着气,血红的瞳光,死死盯住眼前人。 
 
“你没有这样做,无非是因为还有一丝的留恋。你想赌最后的一丝机会,也许那丝机会可以让你不必以必死无疑的方式离开这里。” 
 
“……你……以为……你了解……本汗?” 
 
“我的确还算了解你。当初,若我没有离开奭国,你的没格之光不会有机会覆照奭国,信不信?” 
 
“……你……尽可以……这般自信!” 
 
“是么?”关峙挑眉。“今日的惨败,还不足以让你有这个领悟么?” 
 
“你……”这般的生死徘徊间,楚远漠蓦地明白,关峙此下在做的,便是真正的摧毁。仅仅一毫,仅仅差上一毫,自己的意志便在他的言语拨弄下如何山河溃堤般崩落…… 
 
“霍关峙,想毁掉本汗,下辈子!”他倾力一吼,双手攥住腹间剑柄,欲以一个剖腹动作结束此生…… 
 
“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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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光瞳仁充血,五官扭曲,七尺汉子涕泪交横,“大汗,请您住手,请您住手……” 
 
纵然他情感动天,令楚远漠顿住剖腹动作的,却是随梁光同的女人。 
 
关峙闪身,挡在妻子身前,“你此做什么?” 
 
“先生……”樊隐岳面容雪白,唇瓣弱颤。“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饶他一条命。” 
 
“……什么?!”关峙青颜陡变。 
 
樊隐岳紧紧牵住男人衣襟,美眸盈盈,哀求,“饶他一条命,好不好?” 
 
“你要我饶他不死?” 
 
“先生……” 
 
“你替他求情?你居然替他求情?”关峙声嗓内逼出字凝寒霜。“月儿,我没有听错么?” 
 
“我不是替他,是替‘他’。只有他活着,‘他’才能受到强力的保护。先生,我是为了‘他’!我突然想到,如果他死了,‘他’怎么办?” 
 
“为了‘他’?” 
 
她点头,泪起眸际,“若这个人死了,珂兰必受亡国之苦,焉有安身立命之地?届时,届时……先生,答应月儿,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可是……能够不好么?对她,他从边做不到拒绝。只是,也做不到轻易释怀。遂甩身旋至侧旁,恚意难休。 
 
她拭去泪迹,淡仰螓首,漠声道:“梁光,带你的主子走罢。” 
 
“……樊姑娘,您总要给一些药止血的啊,樊姑娘,末将求您,末将……” 
 
她掷出一白瓷小瓶,“外敷。” 
 
“多谢樊姑娘,多谢樊姑娘!”梁光千恩万谢,将药粉洒上主子伤处,随后挽起主子臂膀,迫不及待要离开这方是非之地。 
 
“我……有话问你。”楚远漠忽道,眼光向前,没有对准任何人。“那日……你在我面前……说那些……会拿‘他’报复我……的那些话,除为了向我施用……催眠话术,是 
 
不是也怕我以‘他’要挟你什么?” 
 
无人应声。 
 
但楚远漠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当初,那个孩子生下,他委实有了她再也离不开的笃定,他曾想过,“他”将是他最大的筹码,羁绊她一生、困锁她一世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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