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乱世醉红尘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无处不是勾心斗角，生于王族，便更是如此。
    父亲总说，族长的位置，本该是他的，而翼的位置，本该是我的。
    凭什么我们这一族世世代代为医师，要知道，我们这一族才拥有最纯正的血统。
    小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中间的曲折，不懂得族人的抱怨，我只知道，翼是我的王兄，在本就子嗣淡薄的火族中，翼是我唯一的伙伴。
    然不知什么时候起，翼的眼中多了一丝戒备，他不再与我毫无顾忌的玩闹，不再同我敞开心扉的畅谈。
    我知道，我们都长大了，从前的纯真便也不复存在了。
    老国王缠绵病榻的时候，我尚满十八岁，从他虚弱的脉象中我隐隐能察觉出他并非伤心过度而死。那应是一种被唤作曼殊的□□，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我只是在书中曾看见过有关于它的记载。
    我知道，下毒之人必是璎珞，然而，我却选择了将这个秘密永永远远的藏在心底。
    不闻不问，是在宫中生存下来的一大技能，这一点，很小的时候，我便醒悟。而令我敢将这一滔天的秘密隐藏在心底，到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或许还有着另外的一个原因。
    初遇璎珞，他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那时的他，不过是火族的一名文臣，才华横溢，深得族长和翼的喜爱。
    他与翼同岁，然而，他的笑容，比起翼，却是更加的灿烂。
    那时的他，同儿时的翼一般，同我嬉闹，同我谈天。而那时的我，尚且还不知道他的每一言一行，都有着他的目的。然而，当我了然一切的时候，却早已深陷其中。
    老国王死后，如我所想的那样，璎珞最终登上了千兆国的宝座，父亲被贬归府，看着他在府中大发雷霆的模样，我只是沉默，看来，这些年来父亲的心思，都被璎珞看在了眼里，这个璎珞，果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明。
    我深知斗不过他，更是无心想要与他争夺什么，在他登基之后，便也毫不反抗的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他将我升为药林苑一品御医，我便顺从的接旨，然后叩谢圣恩。
    我知道，我脸上的淡漠，心中的了然，璎珞都看的懂，而他脸上的威严，心中的彷徨，我亦是都看的懂。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他心中为何而彷徨？
    凝雪进宫的时候，满身伤口遍布，万箭穿身，我奉命医治奄奄一息的她，看到日夜心碎不已的璎珞，心中朦胧有了些许明白。
    亲手杀了自己爱的人的父王，那该有多大的勇气？
    凝雪昏迷的那段时间，璎珞守在她的身边，不分昼夜的同她说话，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我才知道，原来早在这之前，他们就早已在市井中相遇，早已耐不住两颗心的相互吸引。
    我以为，只要我全力医治好凝雪，待到她醒来的时候，便可以再重新看到璎珞自信的笑容。
    却不想，醒来的凝雪却封闭着自己的心，再不愿正视自己心中的那一段感情，更是不愿意再接受璎珞。
    我默默看着他们，一个在麒麟居内夜夜醉酒，一个在眧凤殿内夜夜流泪，心中不由得一阵怅然。
    我有心接近凝雪，只为博她一笑，因为我知道，只有她笑了，璎珞才会松开他紧锁的眉头。却不想，这一举动反而适得其反，我向来与后宫的宫妃们保持着距离，与凝雪过于频繁的接触，引来了璎珞的误解。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月光下的凉亭中，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眧凤殿，想象着这一刻在殿内缠绵的两个人，不由得扬起嘴角淡淡一笑。
    男人对男人的爱，便只能一生一世尘封在心底。
    璎珞遇刺中毒，我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才找到那个解法，所有人都知道，凝雪为了璎珞，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和功夫，而璎珞，更是感动不已。
    看着她们愈发的幸福，我心中亦是觉得满足，失落之余不由安慰着自己，勖，这么做才对，失去了所有的医巫又怎样？只要看到璎珞幸福，那便也值得了。
    风族叛乱，凝雪率领一万精兵亲赴浈阳赈灾，当大军半路遇袭，凝雪失踪的消息传到麒麟殿的时候，璎珞瞬间煞白的脸色不由得让我皱了皱眉头。
    当日，璎珞便令我亲随前往春城。
    几日几夜的奔波，就连脚下的马匹也渐渐有些跑不动了，而璎珞，却心如火烧般的焦急，片刻也不愿意停歇。
    终于抵达了春城，然璎珞却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匆忙赶了回去，我看着夜色中他背后被风吹的高高扬起的衣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明明心里有事，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直到浈阳突发瘟疫，璎珞一道圣旨令逸祥护送凝雪回京，我站在人群之中，远远的望着被浈阳百姓包围了的马车，心中不由一阵阵的悲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同你抢那个宝座，我想要的，其实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一个能够看见你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你而已。
    那一夜，我醉倒在帐子中，生平第一次落了泪。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真正正的了解，我对你的爱，比起你和凝雪的感情，又多了多少的绝望。
    纵然我爱你爱的如此辛苦，我也明白，这种爱，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来，就连站在你身后的机会便也没有了。
    所以我只能从始至终都选择接受，包括你对我的怀疑，包括你要我死。
    我时常在想，若不是凝雪病危，你还会不会招我回京？
    当我触到凝雪紊乱的脉象的时候，我深知她并非真的病危，却还是选择了陪同她演完这最后的一出戏，没有了医巫，我找不到她体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更是阻止不了她日益的虚弱，然而那时候的我，脑中却还隐隐的有着另外的一个想法，若是凝雪死了，是不是你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凝雪离开了，你的心也随着就死了。
    一夜间思念成疾，华发斑白。
    我倾尽所有的力量，以血为引，为你熬制司心丸，看着你机械般的服药，上朝，批阅奏折，通宵失眠，夜夜思念，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阵悔恨，若是当初，我能够阻止凝雪的离开，是不是，你便不会这般伤心？
    我虽知凝雪的死其中必有问题，却并不知道她是否假死，夜半之时，当我的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的时候，我慌忙披上了披风带着府上的几名随侍，连夜赶到了王族陵园。
    凝雪并没有死，当我令人挖出棺材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心里却是万般的复杂，这个事实，该不该告诉璎珞？
    倘若告诉他，当初医治凝雪的所有医师都无疑会被牵连其中，尤其是我，定当会被处死；而倘若不告诉他，日日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心中，亦是万分的难过。
    当我选择离开皇宫的时候，璎珞并没有阻止，如今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早已失去了颜色。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将小爱和宣丫头留在府中，一个人便匆匆的上了路。
    天下之大，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我只知道，只有找到她，你的脸上，才会重新绽放出夺目的笑颜……
    出宫的日子并不好过，第一眼看见诺轩的时候，我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那孩子火红的发乱糟糟的披在脑后，双瞳如两团火焰般的明亮照人，脸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泥巴，双手便更是黑乎乎的，他扬起嘴角远远的冲我一笑，我只觉得，那神情，那笑容，那明眸都像神了璎珞。
    他如同一团火球一般的向我跑来，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顺着他胖乎乎的身影转过身去，只见他一把扑进一个笑意满盈的女子怀里，双手不住的在女子的裙子上蹭着，直将满手的泥土都蹭到了女子的身上，才满足的抬起了头，乖巧的由着那女子抱走了。
    我远远的望着那个火一般的孩子和抱着他微微笑着的那个女子，不由失笑，怎么可能？许是这五年来，太思念他了的缘故吧……
    雷国的夜晚，天空格外的明亮，我打开了客栈的窗子，抬头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繁星，拿起酒杯便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五年了，我却丝毫也没有找到一点关于凝雪的消息，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没有死吗？当初的那个空空棺材，能证明什么？或许是雪族的那些余孽将她转移到了雪族的王族陵园也说不定。
    五年了，你还是如当初那般的思念着她吗？我想应该是的，五年来，千兆国后位始终空缺，亦是并没有任何子嗣诞生的消息传出。
    当你重新穿上戎装，率兵亲赴战场的时候，听闻你在战场上视死如归，时常身受重伤，你可知道，在这里，还有一个人在为你牵肠挂肚？
    五年了，面对这种世人无法容忍的感情，面对我的一厢情愿，我们之间太多太多的无奈，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