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半山腰碧华园的这栋别墅并不算大。闫涛蔚跟着玉仲启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然后经过走廊。两侧的房间一间间擦过肩头,仿佛带着被拖得太长久的记忆,在闫涛蔚心头引起一阵一阵的悸动。他的脚步同玉仲启一样沉稳有力,背影却是僵硬的、茫然若失的。他的手臂机械地摆动着,手心里全是汗。脉搏似乎一直震颤到指尖,整个人都在颤抖。
玉仲启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之前停下来。
闫涛蔚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忽近忽远地停留在朱红色的烤漆房门上。门上有精致大气的花纹,清晰地隔开两个时空。闫涛蔚在外面,玉危城在里面,两条渐行渐远的轨道终于要在下一秒重新接轨。
他忽然没了勇气,甚至想要退缩。
玉仲启轻轻叩门,等了片刻,便径自把门打开来,回头看了弟弟一眼,眼神里充满鼓励。
闫涛蔚紧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去,如同儿时犯了错,仰仗着哥哥的保护,才敢去见怒发冲冠的父亲一样。
“爸,大哥。”玉仲启恭敬地叫了人,便让开来,一下子叫闫涛蔚无处可藏躲,脸上尴尬复杂的表情暴露无遗。
他微微地垂着头,先寻到大哥的脚,顺着往上看过去,果然接着大哥温和忠厚的微笑,仿佛立刻就找到了可以支撑的力量,轻声唤道:“大哥。”
玉正中稍稍点头,刻意响亮地清了清嗓子,眼神向屋子正中投过去,嘴角露出微微的责备。
闫涛蔚这才惴惴地看向自己正前方,迟疑道:“爸、爸爸……”
玉危城哼笑一声,声音洪亮:“怎么,你不是一向叫我玉危城的吗?”
闫涛蔚愣愣地望着他,忽然就有眼泪涌上来。他连忙别开眼去,等眼泪退了,才重新转过脸来。十年的时间,岁月硬生生爸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父亲雕磨成现在这般苍老的模样。稀落的白发,拖沓垂坠着的眼皮,紫褐色的嘴唇干涸如风干的颜料。他几乎不敢认,全因了父亲还和过往一样清亮温暖的眼神,他才敢叫出声去。
老态龙钟的玉危城微微一笑,然而立刻地,他弯起的嘴角开始剧烈地抽搐,鼻翼一张一合,眼角滚落大颗的眼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竟已老泪纵横。他猛地站起身,从面前的茶几上抓起什么东西,冲到闫涛蔚跟前,扬起手就打,一面毫不客气地吼道:“不肖子!不肖子!我让你大逆不道!你翅膀硬了,连家都不要了,啊?不知轻重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啊!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
闫涛蔚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背上传来的剧痛熟悉得让他有股嚎啕大哭冲动。小时候他若犯了错,父亲轻易不会责骂他,倘若逼急了,才会拿藤条来抽他一顿。他便像这样站着,倔强地不喊痛。到最后,总是父亲向他投降,晚上偷偷到他房里来给他敷药。那些微微的叹息和微热的眼泪,在他的记忆里开出大朵轻柔饱满的花,塞满他整个怀抱,只觉得无限的温暖。
玉正中和玉仲启冷静地看着,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眨眼睛的动作——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玉危城大约是打得累了,停下来微微喘息。闫涛蔚忽然将藤条夺过来,坚定地说道:“爸,不劳您动手!是我混账,我不是东西,我活该!我对不起你。我不孝、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莽撞、残忍……”他将自己的罪状一条一条地说出来,每说一条,便往自己身上狠狠抽一下。他下手竟然比玉危城还要重,没几下,西装□□的边缘竟然起了毛,里头的衬衫仿佛被打薄了,随时会裂开。
玉危城惊异地瞪大双眼,猛地将他手中的藤条打落,双手将他狠狠搂过来,父子俩便抱头哭作一团。玉正中走过来抱住他们。玉仲启看了一会儿,也走过来,却只是向他们伸出一个纸巾盒子,仿佛很不屑地说:“擦擦,还要见人呢。”
玉正中将餐巾纸捏成团扔到他脸上,正打在他眼角,打落一串泪珠来。
顾歆舒落寞地徘徊在医院的花园里,双唇习惯了抿成僵硬的线条,令她的脸看上去更加冷艳。
歆怡的私人看护还是坚决不让她进病房探望,说是歆怡无论如何不想见到她。黄医师倒是给了她一个好消息。考虑到孩子可能会遗传她的病,歆怡终于决定把孩子拿掉,接受治疗。
“你不要太担心了,歆怡现在越来越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的。”纪晓阳从她身后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
顾歆舒接过水,淡淡道:“你要对她好一些,一定要。”
“我会的。”纪晓阳很肯定地点头,要她放心,“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你把工作室关了,连住的地方也退掉了。”
“原本打算做一个长期旅行。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顾歆舒扯了个谎,脸上没有任何破绽。
“我在国外的朋友最近在珉茳开办了一家服装公司,不如我介绍你到那里去工作。或者你喜不喜欢当老师?我可以安排你到黄河艺术学院做绘画课的老师。”
“做老师就免了吧,我根本没有绘画的底子,不过学了一点皮毛。”顾歆舒笑笑,“我现在没有心情工作。一切等歆怡的病好了再说吧。”
纪晓阳温柔地望进她眼睛里去,郑重地说道:“歆舒,有什么困难一定跟我说。你绝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顾歆舒有些反感地蹙眉,却也不愿与他纠缠,只淡淡说:“我自己会有分寸的。”
纪晓阳却仿佛很胸有成竹的样子:“何家讯同闫涛蔚都已经不在你身边,你又何必这么抗拒我呢?就算你同我不能回到过去,做个朋友也无妨。我怎么说都算是你的妹夫——我们是亲人呢。”
顾歆舒终于忍不住,将一杯水泼在他面前,怒道:“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纪晓阳依旧微笑着目送她远去,喃喃道:“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的。”
碧华园内,玉家父子已经平静下来,房间内温情感人的气氛立刻转为紧张肃穆。
“郊区之外的渔樵码头已经安排好了,十二点的船。我跟仲启随时都可以启程。”玉正中说道。
“我终究还是害了自己的儿子!”玉危城重重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痛心疾首地叹息。
玉仲启劝慰道:“爸,您也是迫不得已。再说我跟大哥不是没事么?就凭那些酒囊饭袋,怎么可能是我跟大哥的对手。我们绝对有信心能顺利离开珉茳。”
闫涛蔚恨恨道:“何政鸣实在太阴险,竟然连这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裕雄根本就大势已去,累累罪行昭然若揭!”
玉危城道:“小玮,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不希望你再跟山庄扯上任何关系。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我想念我的孩子,因为害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一定要你来。但是你回去之后,就要当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您说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闫涛蔚敏感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字眼。
玉危城一愣,笑道:“我随口说说。”
“爸爸,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警/察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玉正中急切道,“您到底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玉危城摇摇头,沉声道:“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整个山庄的工人还等着今年的工资,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还等着我去跟何政鸣讨个说法。人不能这么自私。我这一走,他们该怎么办?”
玉仲启比闫涛蔚还要敏感,惊道:“爸,您跟何政鸣谈过了?”
玉危城迟疑了片刻,点头道:“不错。我打算用整个山庄,用我这条命,把那些姑娘换回来。”
“不!爸爸,你不能中了何政鸣的奸计!”三兄弟齐声叫道。
玉危城缓慢而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今天的结局早在山庄成立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改变这个结局,一直努力想让山庄逐渐脱离裕雄的控制。但是我失败了。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牺牲了那么多人的幸福,结局还是一样。我当然是要负责的,也只有我有资格负责。”
“爸……”
“不要再说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玉危城不容置疑地摆摆手,将头靠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玉正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领了两个人弟弟离开房间。
三个人在主卧室里坐了许久。房间里的沉默足以令一切生命窒息。蓦地,三个人的手同时伸向门把手,交叠在一起。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一笑,各自眼中的坚定更深了几分。
然而待他们冲进书房的时候,玉危城已经离开了——悄无声息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玉正中定定地望着那个空了的位子,眼睛里有流动的碎光,忽明忽暗地荡漾着悲伤。玉仲启在办公桌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臆想中的类似“遗书”的只言片语,便只好无奈而失落地跌坐到老板椅上,静静地呼吸着父亲遗留下的味道。闫涛蔚迷惘而惊慌地瞪着两位哥哥,不敢相信他们竟能如此冷静地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就这样?”他颤抖着声音,连目光都在抖,仿佛眼睛里的复杂的情感膨胀得要爆裂开来。
玉正中重重叹口气,沙哑的声音拖得很长,颓废苍凉得像是缀满了岁月雕刻过的痕迹:“小玮,难道你忘了,父亲从来都是这样的。做了决定,便无可转移,绝不拖泥带水。就如同当初决定要‘杀’了你,他只是在前一天晚上对我们讲了一遍,不等我们劝阻,便果断出手。他这一生,始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深刻的明白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玉仲启只轻哼了一声,咬牙道:“这老东西,从来不记得自己是一个父亲!为他难过,不值得。”他倔强地咒骂着,嘴角淡漠地向上翘,突然又像疾坠的飞机,直直地垂下来。他连忙闭紧了嘴巴,阴沉地别过脸去。僵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将一只拳头狠狠抵到自己唇边,堵住哭泣的声音。
闫涛蔚还是第一次看到玉仲启这么狼狈的哭相。十年前杨凌凌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是半个月不会笑也不会说话而已。
“好,你们想不出办法,我来想!我不能看着爸爸去送死!我不能接受,刚刚才找到回家的路,刚刚才重新明白父爱的味道,又要瞬间得而复失!我欠爸爸的太多了。山庄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要和爸爸一起,我决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受尽折磨!”
玉正中拦腰抱住闫涛蔚,硬生生将他从门口拽回来,怒吼道:“够了!你就不能顺从爸爸一次吗?他一生中最疼爱、最珍视的人就是你,当初他那样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能保全你将来干干净净、不参杂任何污点的人生!现在,爸爸将最重的担子交给你,你却只想着找回自己失去的父爱!”
闫涛蔚粗暴地挣扎,大声吼叫:“他根本就拿我当外人!你少花言巧语!他这样待我,我就偏不让他如意!我要去救他,我要跟他站在一起,我要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一起去死!”
“幼稚!”玉仲启冲到他面前,凌厉地扇了他一耳光,冷冷道,“我和大哥离开之后,玉家能跟何政鸣斗的人只剩下你了。你拆散了一个家,还想要它尸骨无存吗?你还要让幕后凶手继续逍遥快活?想想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现在爸爸给了你一个机会,你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闫涛蔚被他打懵了,又在他一番话语里渐渐清醒过来,心里明白,救父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浑身一松,瘫倒在玉正中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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