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断剑

第46章


  虬龙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足够的注意,继续他的演讲,“你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从来没走出过五里的范围,如果你们能够走出去看一看,不用多远,东南方面三十里外就是阿玉山,山上就有一伙匪徒,专门偷袭过路的马帮,现在活动范围正往这边蔓延;东北方向四十里就是黑石堡子,堡主是个□,看上哪家的姑娘就是哪家的姑娘,夜夜做新郎,那附近已经没有八岁以上的处 女了!他迟早会抢过来的!可是你们没有一个像样的刀客,一个都没有!如果阿玉匪和黑石堡子闯进来怎么办?你们只能眼见自己的钱财和女人被抢劫一空。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刀客。”
  人群终于有所反应,大家乱哄哄吵成一团,女孩们都被那个黑石堡主给吓住了,阿伊达扑闪着大眼睛问图塔格尔,“如果有人来怎么办?”
  图塔格尔没做声,矮个子的肉孜仰着头对阿伊达道:“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阿伊达不喜欢他,嫌他矮,也不稀罕他的保护,她轻轻摇晃着图塔格尔空荡荡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图塔格尔依言扶着她起身,阿伊达虽然很美丽,可是她只有一条腿,那残缺的部分在她很小的时候不小心踩进父亲打铁用的火炉里,图塔格尔来之后给她做了一条胡杨木的假腿,她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联系走路。
  只有一条腿的阿伊达扶着只有一只手的图塔格尔慢慢退出了文娱中心,融进了黑暗中。
  阿伊达偷偷看着图塔格尔,咬着下唇,道:“你放心,如果坏人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图塔格尔慢了脚步,摇头,道:“我有刀。”
  阿伊达道:“可是你的刀不能杀人的,都锈成那样了,我都想好了,如果坏人来了,你就藏进我的箱子里,我坐在上面,你会安全的。”
  图塔格尔摇摇头,没说什么。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向长街尽头的铁匠铺走去。
  晚一点的时候阿伊达的父亲,铁匠撒加老爹也回来了,据他说屯子里的人已经决定需要一个刀客了。在那个刀客一刀劈开空地上一个旗杆之后,屯子里的人也决定雇佣他了。明天各家摊派一点钱,付给那个刀客做佣金,一年里危险都可以找他来解决。
  然而,人们对于孔雀来风的危险的热度并没有持续下去,随着虬龙揣着钱离开而渐渐消退下去,毕竟这个屯子实在太过偏僻——在西北以西之地,又算不上富庶,几十年前新贸易路线的开辟使这里如被时代的洪流冲刷出局一般,苟延残喘日渐枯槁。
  唯一受到触动而改变的大概只有图塔格尔。他受过残酷战争的洗礼,知道那些对于屯子里的人来说是天方夜谈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难道他真的能藏在阿伊达的臀部之下吗?他从怀里摸出那半截残刀,这是他从他那旧身份里唯一继承来的财产,每日用来劈柴也嫌没用的东西,很难想象它曾经劈砍了无数条性命,然,这毕竟是他眼下手里能掌握住的唯一兵器。
  他试着挥舞起这残物,劈砍刺,一个回旋……重心不稳撞到地上。他独手撑起身体再次劈砍刺一个回旋——撞倒柱子上——劈砍刺——撞倒玫瑰花丛里——劈砍刺撞——劈砍刺撞……
  阿伊达一瘸一拐冲出来抱住鼻青脸肿的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在我心里你就是大英雄。”
  图塔格尔恨恨道:“一个连半把刀都用不了的大英雄!”甩开她再次摔起来,直到惊动了撒加老爹骂了他一通,说他要撞散他的房子。
  从此之后图塔格尔每天深夜等到空地上的人群都散去便偷偷去练刀。四下无人,月光如洗,他摔得更不成样子,灰头土脸地呆坐在地上红着眼喘粗气,他多么想冲着月亮大声喊两嗓子,然,他只能以头抢地哐哐撞自己的脑袋,早就想到了自己的没用,却在面对如此没用境地的时候无法忍受。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刷出一个泥巴的河道。
  图塔格尔发泄地将手中的残刀甩撇出去,刀身旋转着如飞梭般插入一堵土墙。
  图塔格尔愣住了,慢慢地走过去,试着将那刀抽出来,却用了比想象中要大的力量。他又试着直接将刀插入土墙,结果却只能浅入辄止。呆看着这把残刀,图塔格尔灵光一现,退后数丈,再次甩出残刀,这次刀身斜插入土牢牢钉在墙上。
  图塔格尔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来回取刀甩刀反复练习,天明时分才恋恋不舍而去。这一夜对图塔格尔来说至关重要,他觉得自己隐隐找到了自强之门。
  然,天亮时分,坏消息在整个屯子里爆炸式传开,撒加回来一脸神秘而担忧道:“空地旁边加隆加的羊圈不知道被谁给砸开了个窟窿,窟窿四周还有无数被劈砍的坑,里面的羊都吓坏了!难不成是坏人来了?!”
  阿伊达对此也表示了适当的担心和兴奋。
  图塔格尔= =
  残汉子啼笑姻缘 破乞丐惨受怜悯
  羊咩们(虚脱状发抖):太TM吓人了!整了一晚上死神来了!
  虽然使加隆家的羊们无端受了惊扰,然,图塔格尔并无打算停止习武之路,所谓人类,不正是在想拼命守护什么的时候才最有力量吗!
  他找来一根麻绳栓在刀柄上,这样一撇一受之间就省去麻烦,每日躲起来练习定点抛射。他又想了其他一些办法来训练自己残缺的身体,比如将自己吊在房梁上联系回旋踢。
  挥汗如雨的时候曾经杀害自己的仇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迅猛刀法不停浮现在眼前,他知道自己是有了心理阴影了,如果不能达到并超过那样的境界,也许他一生都无法好好地握住这把断刀,迅疾如风成了他追求的刀法精髓,唯有最快的刀才能让他在涅槃后重生。
  除了练刀,图塔格尔就剩下工作。他是撒加老爹的助手,然,能做的也就只有用独臂抡起大锤一下一下地夯击,在红亮的炉火前隆起那一身古龙的皮肉。撒加年纪大了,这时候就十分感慨地对图塔格尔道:“赞美长生天,让我将你带回来,当时你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活不下来,没想到竟是这么能干!方圆五里你将成为最能干的铁匠。”
  图塔格尔一边抡锤一边道:“……我只有一只手臂。”
  撒加熟练地翻转着铁坯道:“赞美长生天,你只有一只手臂,可是你设法为阿伊达做了条十分好看的腿。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一定会成为最好的铁匠,只要你想。”
  图塔格尔没说啥,他没想啥,也没不想啥,说是浑浑噩噩有点过,然,现在顶多算作随遇而安,并且还在为旧日生活所困扰着,证据就是他仍旧时不时从噩梦里满头大汗地醒来,惊魂未定。
  梦里漫天的刀光血影扑面而来划开他的皮肉筋骨,他努力想化解这杀意,无奈手臂如论如何也跟不上那迅疾的速度,就在他背水一战作最后一搏的时刻,突然后背肩胛的地方一阵剧痛,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心脏,他艰难地扭过头去,那个人满脸恨意地对他说:“你去死吧!去死吧!死吧……”
  比疼痛更痛的悲伤袭来,他想伸手去抓住那个人,然后,他身体一歪,整条手臂飞上天空,他失去了,都失去了,再也找不到……最后的最后他沉入水底,在即将被溺死的前夕大汗淋漓地醒来。
  不管如何热切地摩挲着那空荡荡的袖管,一遍遍地确认这到底是噩梦还是堪比噩梦的现实,最后图塔格尔只能接受失去手臂的现实。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手臂。
  阿伊达从集市买菜回来,她如往常般讲起今日的新闻,谁家的狗欺了谁家的猫,谁家的鸡下了鹅蛋,加隆家的猪圈又恢复了原貌,屯子里来了新的流浪汉。
  撒加老爹笑眯眯道:“图塔格尔,你来了之后阿伊达好像也快乐许多,难道我们不应该让这姑娘就这么快乐一辈子吗?”
  阿伊达瞬间悟了,拧着辫子无比娇羞地跑掉了。
  撒加老爹笑呵呵地,然后一脸严肃地拍着图塔格尔的肩膀道:“我想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愿意吗?”
  图塔格尔沉默了。
  撒加老爹没怎么想到他会沉默,道:“阿伊达虽然少了一条腿,可是她真的是个好姑娘,看在长生天的份上你应该接受她,今后你就是她的另一条腿,她就是你的另一只手,你们是被长生天和整个屯子人祝福的一对!”
  图塔格尔闷声道:“她很好,我……配不上她。”
  撒加开始左右开弓热烈地拥抱他,摊开手道:“赞美长生天,如果这是你唯一的顾虑,那么你就完全没有顾虑了,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去告诉阿伊达,然后是屯子里的人!赞美长生天!”
  图塔格尔张了几次嘴,然而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情况下撒加老爹已经远去了……错失了拒绝的最好时机,难道这也是他的命运?图塔格尔灰暗地想。算了,也许这就是属于他的报恩。不远千里参加亲戚婚礼回来的途中顺手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父女,就由他照顾他们的下半生又何妨。
  阿伊达和图塔格尔要结婚的消息风靡五里屯,到处洋溢着即将过节的欢乐气息,阿妈们可怜阿伊达没有母亲早早来指导她做新娘的事项,帮忙准备嫁衣;矮个子肉孜哭了一场,喝醉了去威胁图塔格尔,说如果对那姑娘不好就弄死他;撒加老爹每日里乐呵呵地操持婚礼用的葡萄酒。每个人似乎都有了生活目标,除了图塔格尔,他更加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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