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

  杀人啊，她以前还真没做过，没想到自己心灵如此脆弱。
  难受得不敢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时，会干脆地想，不如就这样被杀掉，或是被抓走，或是装死……逃避现实。
  那种时候，苏公子往往因此受伤，事后也不会责怪她，只说，下次要留意啊，专心点。多少次从梦里哭醒来，细数苏公子身上新的伤口，暗自骂自己没用。
  还会想想，苏公子为什么，从来不会迷惘，不会退却，不会软弱？是因为她把那些事都做过了吗？
  分明，那是个比她更少经历血腥的人，周身都笼着光辉。
  甚至在无数次让剑染满鲜血后，那位公子笑起来依然是最初的样子，眼眸也没有发红或变成混沌的灰色。
  简直像是，奇迹。
  “微静以前就听说，公子出生时，夕坠楼后院里的芹兰在冬季里开放了，绽放了整个季度。五岁时第一次见自己父亲，第一次开口说话喊了爹。十岁时劝说洛阳城里恶霸财主明落嗣向善，历时三月后，那位大恶人剃度出家，将所有家财都捐献了出去。”十一月得空时，微静靠在男子怀里数往事。
  唯冬惊奇，“有这种事吗？姑娘哪里知道的？”
  “十二岁在苍州州内游走，救过无力的少女，帮过孤寡的老人，和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交谈结过义。苏家的家规，十三岁前不得外出，苏公子都是靠书信和钻家规的空子做到的吧。”利用去城外寺庙里参拜的时间，家里有人委派简单任务外出的时间，听说不平事后假装散步路过的时间……
  男子收起惊讶的表情，“姑娘果然是无所不知。”
  “十五岁那年，微静路过洛阳，想去看看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因为公子那一年就要离家了，若是错过，微静害怕在江湖上无法遇见。”再耀眼的人，隐入人潮里，就难找了，要靠运气。
  “所以姑娘去为三婶看病，偷偷望见了唯冬？”苏公子有些无奈，她既然感了兴趣想结交他，何苦当时放过那样的机会，说不定有什么会不一样。
  白微静看出他在生闷气，笑起来，“不是偷偷，我正大光明在苏家堂堂正正穿行，还拜见过苏老爷。当时，是你没有注意到我。”她倒是碰巧撞见那位丽儿小姐缠着他，不过十三岁的丽儿和长成后差别有点大，她上次才没有认出来。
  “呵。”苏唯冬轻笑出声，“白姑娘的事，唯冬也听说过很多，只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详略。”
  “信息来源缺失，加上公子无心吧。”她那种人家，江湖上的事和朝里的事都很容易得到最确切的消息。可苏家有位人后的大公子这件事，是她自己感了兴趣找了人去查的。后来越发有兴趣起来，看过他之后想着，若是结伴游江湖，肯定很有意思的，自己再扮个男装……所以当时没和他打招呼，还为了隐瞒自己的性别。
  苏唯冬迅速起身穿了衣服，“看来唯冬真是太缺心了。”看白姑娘也起身了，拿了剑准备开始下一场逃亡。还没开门房顶就洞穿了，真是片刻都无法安宁啊，难得聊个天，话题还算是挺合适的。
  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聊天？
  这种想法在安定下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苏唯冬脑子里过。
  可在那个战场上时，苏唯冬是真的很想多听到她说话，希望她尽快可以冷静下来对着他笑，喜欢她夜里醒来时第一个惯性动作是抱住他。
  那些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每次结束厮杀时，绝望感就会源源不断冒上来，像是洗不干净的那些血，也像是伤口流不尽的那些红色。她起初会很难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时候呼吸都很困难，脸色很难看。
  每次看情况，恢复有时快有时慢。若是有亲近的人遇难，她总是难过许久，虽说面上还撑着，但他比任何人都靠近她，当然知道她的心情。
  可是，这些也是人之常情吧，他也会有些，不过因为没有时间去做那种事，只好暂时遗忘自己也是个普通人类。
  尽力照顾自己需要照顾的小女人，就好。
  最怕的是她受伤，不过有时候也不可避免，为了生存，他尽量克制让她躲在身后的冲动。他们是一体的，她并不是无力的弱女子，他需要她的帮助。
  这种合作关系，看起来比以后会有的夫妻关系更加牢固而紧密。
  战友，生死相托，绝对互信。
  自己娶了个非常了不起的妻子，或者说，将要娶。
  逃难结束之后她说，“对不起，公子，可能随时会再次面对那种事……”
  “嗯，下次唯冬会做得更好的。”至少保护她不再伤心。
  完全离题吧。白微静止住话题的时候想，为什么逃亡暂时结束后，他们的交谈就开始朝离题发展，要不就是绕开话题。
  他还在试着尽量不干涉她的生活吗？
  哪怕偶尔开始叫她，夫人。
  苏夫人，想想，真是个动听的称呼。
  番外之三 皇家天威
  番外
  之三 皇家天威
  天泽三年冬。
  她消失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一年，他发觉自己脑子居然清醒许多，像是被痛醒了一般。
  陈传从来不喜欢做台面事，可这一年每次都是张口闭口——黎民百姓。
  他知道陈传没有撒谎，那些话虽然听起来很像是装腔作势，但那是陈传坚持下去的理由，那是她的心愿。
  这一年，他用来清醒，调整自己。陈传用来怀念，努力活下去。
  一年前，他关了陈传两个月，没有折腾死他，可也折腾了个半死。
  朝野为此事争论不休，他给的收监理由很不靠谱，质疑的人不少，明白这是皇家私事的人挣扎着是求情还是冷眼。
  不过是两个州的幕后管理者，虽说这中原也就分六个州，可陈传回来时就把所有一切都交给了他，意思是——绝对忠诚。另一个意思是，随便你怎么整我，我不介意。
  如他所愿，想了七年的事，终于能做的时候，居然没有多少发泄的喜悦。
  为了她的事，也没有心情想怎么弄死陈传。
  皇家呵，是被诅咒的家族吧。
  他一向对她亲善，自第一次见面之后，到后来的琴曲和书法比试，他刻意完全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尽力做出最好接近的样子。可是她十三岁后，每次宫里有宴会，他想要靠近她时，她都避开了，就如避开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她宁可在那里结识一些没什么家庭背景的小人物，甚至会刻意避开高官家的公子哥们。
  作为一位郡主，没理由做这种事，将来她的郡马爷肯定是在那群人里选，不明白她有机会认识，自己选，却避开所有人的做法，是为什么。
  陈传当时肯定知道的，却没有告诉过他，他问时，只说，她还不明白男女之情吧。可是就算不明白那种东西，她会选这种策略，是有原因的吧。
  十三岁开始的逃避，持续到了及笄之后。
  十五岁和谢家的三少爷订婚，不久后未婚夫陷入昏迷，因为这样反而让她恰好不能解除婚约，也不用嫁给那个人。当时动手的，是他的母后和恭敬王爷，他是好奇的，王爷和谢大人是挚交，会订婚不出人意料，会下手整治认定的未来女婿，为何？
  明明是反对他对她的喜欢的人，和非常赞同他的喜欢的人，一起做一件事，因为于他有利他就帮了忙，却没能问出真正原因。而那个可悲的人，真的非常可悲。她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尽量没有接近过谢三公子，可最后还是成为那样。
  他倒是和谢三公子见过，看起来像是个柔弱的公子哥，因为身体不好也没做过多少不规矩的事，一直都蛮乖巧的样子。其实，要他说，是个很聪明的人，武功也学过一点，文采方面再掩饰也还是看得出来端倪，那可是个百世难求的优秀人才。
  懂得示弱，懂得韬光养晦，懂得低调。
  悲剧在运气不好，避也避不开。恰好比她大了两岁，年龄合适，样貌端正，家世清白而且是世交……注定的被牺牲者。
  说不定，婚后她会发现那位公子的秘密，两人会携手游江湖去。
  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他还在想这些，太晚了。
  可是不想这些，他闲下来时，就不知想什么好。
  关于她的事，他真正亲眼目睹的，很少。
  诗瑶最近热衷上了模仿。
  总是等在外面，一旦他有空了，就请求进去和他一起研究，哪个音最相似。
  说来也过了六年了，那两年听到过的乐声，渐渐开始在耳朵深处淡去，记不清了。诗瑶还是坚持让他细想，每一根弦一次一次一个音一个音的试验。
  这么顺着一个女人，不太妙啊，不过这次，谢运道也好，陈传也好，都没有来进谏说，红颜祸水，玩物丧志。
  没想过改变这样的关系，绝不会让她成为妃子，也不会宠幸她。
  好在她也是这么打算，一次也没有试过要勾引他。
  诗瑶的容貌渐渐记得了，看着她的画像时会想，活人果然比画里的看着柔软。
  但这世上，她是最美的，这个想法，不会变。
  一年时间，面对陈传也可以冷静了。陈传对他，好似从出生就是那般尊敬效忠的模样，只是仔细看时，他眼睛里是空荡荡的。
  失了魂的男人。
  十二月十二那天，他留了陈传在宫里用午膳，饭后拿了东西给他。
  去年他呈上来的画卷。
  那时候陈传给他看，为的是炫耀，还有，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