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女孩池塘男孩

第40章


我变得更忙碌,压力也更大,几乎天天加班。
外头是春暖花开,我则是忙到天昏地暗。
凤凰花开得满树红的6月,工作压力才稍稍减轻。
这时竹科的总公司刚好有个缺,想从南科的分公司调个人手过去。
新竹离台北算近,只要1个钟头车程,如果在竹科上班,
我见到6号美女的机会一定多得多。
因此我自告奋勇,自愿调到竹科的总公司。
「你的伟大情操呢?」苍蝇说。
爸、妈,原谅孩儿不孝,6号美女真的比较重要。
调到竹科上班后,虽然工作量差不多,但心情好多了。
因为只要一想到离6号美女不远,我就会通体舒畅。
我在新竹租了间简单的房,骑机车到公司只要10分钟。
放假时偶尔会上台北,如果6号美女也有空的话。
我们通常是一起吃个饭,或找家咖啡店聊聊天,还去看了两场电影。
记得有次跟6号美女在咖啡店聊天时,她问我对台北的印象如何?
『台北是个好地方。』我说,『这个城市让我变得勇敢。』
「勇敢?」
『我小时候很怕鬼,但来台北几次以后,就不怕了。』
「为什么?」
『妳不觉得捷运列车进站或离站时的呜呜声,很像鬼哭吗?』我说,
『我听了很多次,结果鬼也没出现,渐渐就不怕鬼了。』
「你不仅眼睛有问题,」她笑了起来,「连耳朵也有毛病。」
而第一次跟6号美女在台北看电影时,进了电影院刚坐定,她便说:
「闭著眼睛想像一下这是成功厅。」
『我没办法想像。』我说,『因为在这里看电影要钱,而且很贵。』
「想像一下嘛。」
『喔。』
我闭上眼睛,想起大学时期跟6号美女在成功厅看电影的往事。
我想起那场难看到爆的黑白电影,刚结束时全场的欢呼鼓掌声。
6号美女在成功厅外拍了我的肩,告诉我她在BBS註册了sixbeauty,
要我註册showball。我和她之间才开始有了沟通的管道。
满20岁那天刚好是13号星期五,她写了两封信给我,
第一封祝我生日快乐,第二封约我隔天一起看《爱在心里口难开》。
看完电影后我告诉她,我小时候会莫名其妙害怕锅子,请她多包涵。
后来她说她小时候也是会莫名其妙害怕锅子的那种小孩。
还有《征服情海》,记得看完那部电影后在柏拉图咖啡聊天时,
我突然想到鲸鱼和池塘的比喻,6号美女是鲸鱼,而我只是池塘。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想成为大海。
「绣球。」
『嗯?』我有点恍惚,因为我正陷入回忆的漩涡。
「绣球。」
『是。6号美女。』
「好棒哦。」她笑了笑,「电影开始了。」
以前只要成功厅的灯光熄灭,准备放映电影时,她总是这么说。
『是啊。』我也笑了,『好棒。』
真的是好棒。
虽然工作压力大,但起码稳定,待遇也不错。
6号美女也还是6号美女,即使仍然是鲸鱼。
而我相信只要自己持续努力,不久的将来一定能成为大海。
虽然不知道成为大海后是什么样子,但我一定会成为大海。
夏天结束了,秋天刚来临时,6号美女却要离开台湾。
「公司要派我到芝加哥,除了工作外,可能也会修点课。」她说。
『要去多久?』
「大概三年左右吧。」
『三年?』
「嗯。」
我没立场说希望6号美女去或不去,即使有立场,我也不会干涉。
我只是觉得,三年是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
如果6号美女去了芝加哥,那么她跟我之间已经不止隔了一条河,
而是隔了一大片海洋。
6号美女将站在更遥远的对岸,看著更更遥远的地方。
『我送妳去机场好吗?』我问。
她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那天是10月初,6号美女要从桃园机场搭早上八点半的班机到大坂。
然后从大坂到底特律、再从底特律到芝加哥。
五点半从台北坐计程车到机场,我陪她去。
在计程车上,我和6号美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既安静又诡异。
如果说些依依不捨的话,万一擦枪走火导致缠绵悱恻,
我很担心司机会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没有力气踩煞车。
『妳之前去过美国吗?』我终于打破沉默。
「我只去过美国一次。」她说。
『那很好。』我说,『妳比我多去了一次。」
然后我们又恢復沉默,直到下了计程车。
划好机位、托运完行李后,还有一些时间才要登机。
我们找了位子坐下,6号美女右手拿著夹了登机证的护照,
不断轻轻拍打左手掌心,发出一连串细微而规律的啪啪声。
我突然觉得那种声音很刺耳。
『这个机场好像越来越小了。』我说。
「是吗?」
『机场承受了很多能量。』我说,『送机时的感伤、接机时的喜悦,
 这两股能量非常巨大,而且无时无刻都会在机场上演。感伤的能量
 会让机场变小,喜悦的能量会让机场变大。』
「那为什么桃园机场越来越小?」
『在一般机场这两股能量会均衡,有多少感伤就会有多少喜悦,因为
 出去的人都会回来。』我顿了顿,说:『但桃园机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问。
『对于桃园机场而言,总是离开台湾的人多,回来台湾的人少,感伤
 的能量大于喜悦的能量。久而久之,桃园机场就越来越小了。』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会回来的。」
『我知道。』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机场的大小吗?」
『不。』我说,『我们是来这里道别的。』
6号美女终于停止用护照拍打手心的动作,缓缓站起身。
我也站起身,陪她走到手扶梯。
「还记得秋天的风吗?」她问。
『记得。』我点点头。
「请你闭上眼睛。」
『我可以不闭吗?』
她点点头,然后双唇微微噘起,朝我脸上轻轻吹气。
『6号美女。』
「是。绣球。」
『妳一定会长命百岁。』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著我,我也静静看著她。
我猜我们应该都在忍住一样东西,而且很成功。
她转身上了手扶梯,再转身面对著我。
手扶梯缓缓向上,我的心慢慢下沉。
到了二楼的瞬间,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她挥挥手后,第三度转身,我的视线只抓住瞬间的背影。
眼泪虽然可以忍住,但悲伤不行。
我的心一定是在飞机起飞的瞬间沉入海底,而且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我试过很多方法把心拉离海底,可惜毫无作用。
到后来我採取消极的逃避方法,比方说坐捷运时不走6号出口。
碰到9也不行,因为只要我倒著看,就变成6了。
6号美女走后两个月,也就是冬天刚到来的时节,
我突然想起以前的名片档。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近了,夏天就不远;
 夏天如果不远,秋天也就快到了;
 秋天既然快到,冬天的脚步便近了。
 现在是怎样?
 要一直冬天到死吗?」
我很担心我的心情会一直冬天到死,便决定去热闹的地方走走。
我去逛了清大夜市,因为6号美女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所以去人多的地方比较不会让我触景伤情。
但当我看到卖麻辣鸭血的摊位时,我竟脱口而出:
『6号美女一定会很喜欢。』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呆住了,然后莫名其妙悲从中来。
我知道6号美女会回来,我知道三年的时间忍一忍就会过,
可是我很喜欢6号美女啊。
我真的很喜欢6号美女啊,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这里有好多人,也许我该用第二人称的「妳」来称呼6号美女。
我真的很喜欢妳啊。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妳啊。
在清大夜市把情感发洩得一塌糊涂后,我猜我已经离开海底。
我更寄情于工作,那是6号美女走后,我生活的全部。
6号美女将成为更大的鲸鱼,因此我必须成为更辽阔的大海。
不知道6号美女在芝加哥过得好吗?
在芝加哥,我只认识打篮球的那个Jordan,可是他不认识我。
手机虽然也可以互通,不过得先办国际漫游,费用太高并不划算。
6号美女在当地另外办个手机,但主要是在美国境内联络之用。
因此跟6号美女的联络方式,最方便省钱的,还是MSN跟E-mail。
BBS也可以,但我已经很少上BBS,6号美女更是几乎不上了。
虽然偶尔可以透过MSN、E-mail和6号美女说说话,
但我还是常觉得寂寞。
当初为了6号美女自愿调来竹科,如今她走了,我又想回南部。
老家和赖德仁、苍蝇都在南部,如果回南部我应该会开朗一些。
不过情况并不允许,我只能在这里继续向前。
有时我会觉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像「卡」字中间那一横。
6号美女走后五个多月,我收到她寄到公司给我的信。
是那种贴邮票、盖邮戳、手写的信。
在E-mail、手机简讯满天飞的时代,书信到底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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