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雪寂

第6章


  原来,还是有会让他迷恋的东西的。
  枉把游丝牵弱缕,几片闲云,迷却相思路。
  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迷醉在这一径梨花落满的小路上了。
  “咣当!”
  拖着饭菜的托盘摔在了木桌上,气势汹汹的样子,然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汤水并没有洒出来。
  “不错”一旁的青衣男子微微颔首,大加赞扬:“以姑娘的芳龄,功力如此,当真不易。”心下却是暗道,若是换了他自己,当可把托盘用内力切入桌面一寸之下,而声不响,碗不动,自是比她的功夫高了不止一个段数,嘿嘿,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慕思华满面得色的抬头,却看到对面女孩子已是黑了脸,当即敛了笑容,有些纳闷。
  奇怪,刚刚回到他独居的客居,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出来,明烛就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这个看上去凶得想要吃了他一样的蓝衫少女,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装着没看见她的怒目而视,单刀直入:
  “明烛呢?她去哪了?”
  “不许你再问明烛师姐!”蓝衫少女仿佛就在等他开口,不待他说完,就大声斥责:“都是你的错!害得负雪师兄和师姐生气!他们以前那样要好,你一来就害得他们吵架!都怪你!”
  青衣男子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蓝衫少女。搞不懂她小小的个子怎么能喊出如此气壮山河的吼声,撇了下嘴,正待回击,蓝衫少女伸出手,用食指恶狠狠的指着他的额头,并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给我听仔细了!从明天开始,由我来照顾你,你不许再缠着明烛师姐!她不会再过来了!你赶快把你的伤养好,离开焚雪宫!”
  说罢,冷哼一声,转身走开,啪的一声阖上了门,惊天动地的声响。
  慕思华惊怔半响,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封在舌尖的话,冲着紧闭的门翻了个白眼:
  “凶得要命,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可是,原来明烛今天这样伤心,是因为和她那个负雪师兄怄气了啊。
  而且,她也未必是去找他的,只是恰好碰到了而已吧。
  原来事情是这样,他竟是自作多情了。
  青衣男子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神色蓦地有些倦意的失落,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却怔怔的送不到口中。
  呵……原来自己成了别人眼中横刀夺爱之人了……那个负雪,大概是在吃醋吧……他们,原来已经相恋了。
  可是,如此说他,也未免有点太……
  横刀夺爱!
  男子陡然间灵光一闪,仰起头,面色苍白,目光灼灼。手指紧紧地握住筷子,用力到指关节发白。
  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逐步形成,眼神渐渐冷酷阴郁。
  ——抱歉,明烛,我毕竟还是冷血,我们终究还是有着敌对的立场,而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他日你我兵戎相见,还请务必不要对我手下容情,而我也将必不会心软。
  那么,负雪,现在开始的,可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较量,你若不能守住她的话,就让给我吧,已经准备好了呢。
  是的,我慕思华一向不担虚名。
  也许将来,我会以她的夫君的身份,亲手接过那份神秘的地图,我会带领我的门派,攻入雾失楼——那个焚雪宫的至尊之地。
  清明,鸣鸠扶其羽
  。
  这一季梨花凋尽的时候,那个女子终于再一次踏入了他独居的客舍。
  他的伤已然养好。一袭青衫,英挺干练,端然坐于窗前,长眸微阖,脸上淡淡的几许落寂。听得门口声响,睁眼看她的刹那,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旋即神采奕奕,那眼眸中闪烁着的喜悦光芒,华美如碎月,落在少女清丽的面庞上,看她白伫春衫如雪色,淡定容颜依旧。
  短暂的的沉默之后,一起笑出声来——十几天不见,两个人都是,清减许多啊。
  实则是相差千里的两样心思,却是一般闲愁。
  白衣少女缓缓走上前来,将手中提着的一坛酒摆桌上,淡淡开口:
  “你明天就要走了吧……我来送送你。”
  慕思华瞥了一眼那坛刚从树下掘出的”梨花白”,把目光复转到白衣少女的面庞,静默片刻,忽而拊掌大笑:
  “好!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明烛,来!今日你我斗酒为别!”
  他本是英俊的男子,眉眼不羁,唇角弯起戏虐的角度,一笑之下,整个人耀眼如同碧海青天一轮明月,夺尽了满天星辉的光芒。
  所谓风流俊赏,所谓摄人心魄,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白衣少女微微的失了神——这样轻松的笑容,大师兄是从来不会有的啊。他一直是骄傲而要强的,优秀完美。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刻苦练剑,才能够站在和他平行的位置。自己一直努力,只为得他笑容赞赏。
  还以为数年的师兄妹,这情分已经固若金汤。可竟然不堪一击到只是因为一个陌路人,一些猜疑、骄傲和赌气,就灰飞烟灭了么?
  就在前几天,她终于还是放下少女的骄傲想要去同他和好,他却先她一步差人送来了一张信笺,上面一贯清俊的小楷,却是那般明了的决绝——
  郎情妾意千万缕,何因旁人断,恰如金炉旧残煤!
  竟是一意要两断,甚至不留一丝容她婉转的余地。
  其实一直想问他,只是因了他孤傲的性格,开不了口——
  负雪师兄,我们在彼此身上,莫不是都用错了心么?
  终于还是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不过,罢了,等到明天这个人离开,一切纠葛,便也该结束。
  “丫头,发什么呆啊?听见和我斗酒吓傻了不成?”眉眼含笑的男子学着她那时的口吻扭扭捏捏道,”难道是舍不得我走,变得有些呆滞了?”
  白衣少女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少贫嘴了!喝酒吧!”
  “那我就先干为敬,如何?”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的,又是雨声沥沥,清寒透幕。
  推酊换盏,把酒言欢,一坛梨花白已见了底,惟剩浓郁的酒水醇香还在红烛高照的屋内弥漫着。听着檐上滴雨声,不胜酒力的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醉笑陪君三万场,猛悟今夕何夕。
  良久,响起青衣男子微醉的声音,又比平日多了几份嬉笑不羁:
  “明烛啊,有一事一直想要问你。”
  “什么?”
  “焚雪宫名门大派,想必仆役众多。怎么会是你亲自照顾我?小生真是受宠若惊啊。”
  “啊,那个……是我求师父让我来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想是明烛看本公子英俊潇……”
  “闭嘴!”白衣少女脸色一沉,弹指把手中酒盏掷过去,”你再胡说,不理你了!”
  青衣男子伸出两指夹住凌空而来的酒盏,酒水竟未洒出一滴。一边好整以暇的陪笑:
  “好好,我不说了,再多嘴,你把我扔到海里喂鲨鱼!”
  白衣少女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男子,慢慢低下头,忽然很快的说:
  “因为……你是外面来的。我长这么大,从未出过忘忧岛一步。我没见过江南中原南疆漠北都是什么样子,只在书上看过。我……只是喜欢听你说外面的事情,外面的景致,若是早知,早知道……”
  她忽然就哽噎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弯下腰,把脸埋在双臂间,不动了。
  “若你早知,那个人会因此而与你疏远,你当初,还是干脆就不要救我的好。”
  慕思华的心蓦然间像被很钝的刀子一下一下的砍着,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不由衷的开口,话出口,却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和酸楚。
  “如何?明烛,我没有说错吧?”
  一时间本是融洽轻暖的气氛,慢慢冷淡下来,良久,谁都不曾说话。
  白衣少女暗暗抑下了泪水与哽咽,平静了神色。便听到了身旁得人略带嘶哑的声音,说的那样快,甚至与她误以为是幻觉,可那声音里强自压抑着的激动不安,却偏生听得如此真切:
  “我带你走吧。”
  似乎这个人一向是玩世不恭,嬉笑自若的,这一句,难道竟是酒后吐真言么。
  “我带你走吧,离开这里,去中原,去塞北疆南,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都可以,我们离开这里,我……”
  言尽于此,却似是蓦地醒悟般嘎然而止,白衣少女讶然侧首,却看到青衣男子一张更加惊诧的面孔,满眼不思议的神色,面色苍白,嘴唇翁合,像是难以置信自己会说出这些话,竟是比她还要震惊到了万万分。
  见他如此,那句质疑终是说不出口,明烛蹙起眉尖怔愣半响,艰难开口:
  “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
  然而那个人却似不甚在意,依旧是那副茫然若失的表情,口中喃喃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已是如此尴尬局面,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明烛垂首咬着嘴唇,绞尽脑汁的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得一句:
  “那……你先休息……明天,我再来送你出岛。”
  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准备阖门离开。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不可以留下来?”慕思华亦已恢复了常态,缓缓开口。
  白衣少女站住,手扶门框,却没有回头。
  “不可以……原来把你带回宫,是因为你负了伤,”她顿了顿,声音淡淡:”现在已经没有理由,让你留下来,慕公子,后会有期。”
  “如果是为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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