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第14章



  
  那几个劳作的农夫顿时停住了动作,死一般的寂静。
  
  家老上前,恶狠狠地从另一辆车上拖下一袋子粮食,摔在地上,袋子经不住大力,自己崩裂了,土石混着麦子,狼狈地滚了出来。
  
  一声马嘶,长街那头冲来六匹马来,直冲到太子府门前,卷起一阵烟尘,行人纷纷避让。当先一匹马全身赤红,一根杂毛都没有,马勒脚蹬都是烂银打造,马上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披着黑色绣金披风,张狂地举起马鞭”啪!“地一声劈空直下。笑问道:“封地供粮来了么?”说着下马,却见众人神色异常,,慢慢收敛了笑容,道:“怎么了?”低头见满地粮沙混杂,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村正白亮惊恐万分,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是谁搞的鬼!!??绝后啊!!!是谁??是谁!!”
  
  太子铁青了脸色,走到后面几辆车前,举起手中长剑刷刷刷刷地接连划开了出十余个口袋,尘土顿时扑面而起,家老不及躲开,被抢的连连咳嗽
  
  太子嬴驷气得浑身发抖,忽的转过身来 几个农夫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白亮惨叫一声,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肩头
  
  “村正!!”农夫们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哭嚎起来
  
  “把他绑在马上,去眉县!!”太子心下也有些惊慌,仍然是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猛地拔出剑,白亮一声不哼,闷然倒在地上
  
  马队绝尘而去,青石道上,,宛然一道深红色的血痕。
  
  家老静了半晌,回过神来,汗珠子吓得滚落不下来,卡在肥肉中颤动着“快!!快请太子傅去!!这下闯大祸了!!”
  
  天阴欲雨。
  
  -----------------------------------------------------------------------------
  
  暮色苍茫,栎阳城高高的城楼上,呜呜的牛角号已经吹了第二遍,还没进城的人们都加快了脚步,第三遍之后,城门便会关闭,这座都城距离魏国军营不到三百里,是以戒备森严。
  
  嬴渠梁与卫鞅进了城,两人一路无话,进的城中,但见街两边店铺灯火星星点点,行人疏疏落落,
  
  嬴渠梁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僵局道:“你说的我也都明白,只是,墨家身为天下显学,毕竟是讲道理的,只要我与他们说清楚暴政之误,总不至立刻招来杀身之祸,权衡利害,也只有我孤身一人前去方可。”顿了顿,见卫鞅的眉目掩在街边风灯的暗影里,恍惚是担心忧虑的样子,心下一阵糊涂,竟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也不知怎么了,一听说你出了事,方寸全乱,”低了低头,茫然道:“只想着快点救你出来,其他的事,一时也看不见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尴尬了,狠狠抽了一马鞭子,却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此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马蹄声声,打在青石板上,合着雨声沙沙,卫鞅心中混乱一片,追上前去,终是软了心肠,缓缓伸出左手来,握住嬴渠梁的手,低声道:“君上,你可曾想过,若是你有什么不测,卫鞅便是苟活于这世上,又有甚么意思?”
  
  嬴渠梁心中大震,反手握住他手,抬眼,望见他眼中迷迷蒙蒙,衬着夜色温柔,依稀是情深流连的样子。
  
  檐前,灯花半落,此夜,情若流水。
  
  栎阳城作为都城,实际上也是面临战国前期第一强国魏国的第一道军亊防线。城方很小,每边一里,方方正正四里多,春秋战国常言“三里之城,五里之廓” 正是指这种典型小城。
  
  进了城门,沿短街直行,尽头的一片青砖宅院,便是秦国国府宫。
  嬴鞅二人匆匆下马,衣衫已半湿,贴在身上寒漉漉的,甚是难受。嬴渠梁见卫鞅如此,怕他着凉,当即心疼地唤内侍服侍他更衣
  。
  待得卫鞅一切妥帖,出来之时,两人腹中皆已饿得咕咕直叫。黑伯机巧,早己让膳房备下了饭菜,片刻间,两人面前的长案上已摆满了大笼蒸饼,肥牛肉,热腾腾的羊肉汤,几大盆凉苦菜以及一大坛秦酒。两人举爵,相视一笑,一饮而下。卫鞅被呛得连连咳嗽。嬴渠梁笑呵呵道:“慢些,喝酒太急,当心伤了身子。”
  
  他这一挥衣袖,动作大了些,滚落出一件小小物事,卫鞅奇了一声,下意识捡起来,见是个极其精美的锦袋,上面工工整整绣了八个小字,映着月光明澈,清清楚楚是“君心我心,不负相思。”显然是女子所作,
  
  嬴渠梁只觉得额上汗涔涔冒出,偷眼见卫鞅面上淡淡的无甚表情,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我救玄奇时,她送给我的,不料上面还有字,哈……哈哈……真没料到啊。”他强笑了几声,甚是尴尬。
  
  卫鞅瞟了他一眼,笑吟吟道:“臣替君上念一念,‘君心我心,不负相思!’”他念完,重重将锦袋往嬴渠梁手里一塞,一副似笑还恼的神态,嬴渠梁心头一跳,不由的有些痴了。
  
  卫鞅忍住笑,起身行礼道:“君上,臣累了,告辞!”说罢转身欲行,嬴渠梁一惊,见左右无人,跳起身来,一把攥住他手道:“左庶长!”
  
  卫鞅不屑地哈哈一笑,摔了他的手,固执地还要走,嬴渠梁心一横,猛地上前抱住他,禁锢在怀里,嘶哑着嗓子在他耳边气急败坏道:“你要气死我么?!”
  
  黑伯不知何时进了堂来,见此情景,忙垂首以示避讳,轻咳一声道:
  太傅公孙贾到” 嬴渠梁一怔,停下动作,公孙贾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末,双足一软,猛地瘫倒在地:“君上!太子!太……太子……” 嬴渠梁的心揪了起来,扶起他喝道:“到底太子怎么了!镇静点,好好说!”卫鞅下堂来,蹲下身递给他一碗水,平静道:“慢慢说”
  
  栎阳城西门的官道上哭声遍野,火把烧得哔啪直响,百辆兵车围出一个巨大的圆圈,只留下了向西一面的口子,正对着西门官道,兵车上的甲士持矛背弓,面色肃重,兵车外又围了两千铁骑甲士,一手火把,一手长矛,惶惶不安。
  几百名白苍苍的老人举着巨大的白布帆子,上书四个血字,“民不畏死!” 老人身后,是难以计数的少年和女人,顿足长哭,哀声遍野。他们之中,是用木板抬着的三十多具尸体,皆是靑壮男丁。
  国君府中,嬴虔长剑锵然出鞘,猛地刺到卫鞅咽喉!
  “你做什么!”嬴渠梁一把将卫鞅拉到身后,向嬴虔粗声吼道。
  嬴虔额头青筋暴跳,一把用手握住剑刃,“铛” 的一声卡了去,生生折断!
  卫鞅昂头凛然道:“太子眉县滥杀,激起民变!秦国面监治乱安危生死存亡之关头。卫鞅总领国亊,法令如山,公子左傅,得罪了!来人!将嬴虔押赴西门!另行捉拿公孙贾同赴!”
  嬴虔面如死灰,瞥眼见嬴渠梁嘴唇颤抖,神色痛楚,却仍是坚定地护在卫鞅面前,当下仰天一声长叹:“靑山松柏,靑山松柏!当真是手足还不及知音么!”
  
  
血债血还
  黄昏
  
  左庶长府前长街。尘土飞扬,飞马。
  
  马上的小小少年扔了鞭子,纵身跳下马,怒气冲冲地向里闯。
  
  守卫的甲士正要阻拦,少年已到了面前,一巴掌摔开他。是太子,
  
  太子瀛驷
  
  “左庶长呢?”瀛驷大声道。
  
  没有人回答。
  
  “卫鞅呢?!”瀛驷跳脚。
  
  中间的院门猛然被推开,一个白衣人长身玉立,冷冷地站在那儿,望着瀛驷。
  
  他的周围没有一个护卫,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
  
  可那双眼睛却让人如同掉进冰窟一般,浑身冰凉,瀛驷犹豫了一下,微微有些怯场。
  
  少年人爱面子,还是冲了上去,童音稚嫩:
  
  “你要罚公孙师(指公孙贾)也就算了,我公伯你也敢?当真是不要命了。”
  
  卫鞅低头看了看瀛驷,笑了。
  
  瀛驷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卫鞅淡淡道:“卫鞅若是在乎这条命,也不会变法了,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未成年,罚其师理所当然,没什么好说的。”
  
  瀛驷跳了起来,几乎冲着卫鞅鼻子大叫:“那是我公伯呀!”转了转眼珠,换了种说法:“那是公父的亲兄弟啊!”这一招果然有效,卫鞅的眼中迅速掠过一丝阴影。
  
  瀛驷乘胜追击:“放了公伯吧!”
  
  看着眼前这张孩子气的脸,卫鞅静静伸出手,目光沉痛抚住他肩头:“太子是国之储君,有些道理也该懂了,秦国能有今日,庶民们功不可沒。金子没了可以再赚,民心伤了,太子之位不保!”
  
  瀛驷看着他,打了个哆嗦,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嬴渠梁站了半个时辰,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