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有的事，正是因为太明白，反而痛苦。
  太明白，便没有退路。
  这些朦胧有多么美，只有彼此知道。
  
  嬴渠梁一口气把话都说出口，见卫鞅半晌没有动静，他心中渐渐灰暗，长叹一声向外走去。
  掀起帐门，繁星满天，
  嬴渠梁难过，脚下动作微微停了停。
  就在这一当口儿，两只手臂忽然从后面缠了上来，卫鞅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他扑在了嬴渠梁的背后。
  嬴渠梁心中狂跳，一挥手放下了帐门，转身抱住卫鞅。
  卫鞅穿的是狐裘，毛茸茸的，整个人圆滚滚的就像是一只大雪球，嬴渠梁把脸埋在毛里，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卫鞅的耳垂。
  卫鞅猛地颤抖了一下，揪紧了嬴渠梁的手臂。
  嬴渠梁收紧了手臂，就在他耳边，低声道：“有没有嬴渠梁？有没有？我想知道，真的想知道。”
  卫鞅的呼吸急促起来。
  景监的声音突然从帐外面传来：“君上，马备好了……”，一掀帐门，不提防看到这幅景象，顿时呆住了。
  嬴渠梁猛地放开了卫鞅，急促到：‘走！”看也不看卫鞅一眼，大步跨了出去。
  景监呆呆的立了一会儿，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只留下了卫鞅一人在军帐里。
  不知过了多久，卫鞅终于重新转过身来，冷冷道：“外面很冷，进来吧，若是生了病，有人又要操心了。”
  帐门慢慢地被掀起来，有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连脸都是用黑巾蒙着的。
  他的脚步轻巧无声，简直就像是一只野兽，一只走向猎人陷阱的野兽。
  卫鞅看了肯他，指着地上一块兽皮地毯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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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
  那男子果然听话的走了过去，坐下来，掀掉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与嬴渠梁有几分相似。
  卫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他微微有些窘迫，自己笑了起来：“大良造怕我生病？我竟然不知道凝这么关心我，还是关心我姑姑？‘卫鞅冷冷道：’太子千金之躯，毕竟要保重些，卫鞅身为秦国臣子，这点道理还是明白。”
  嬴驷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大声道：“千金之躯？普天之下可有我这样的千金之躯？可有一国的太子混迹乡野，粗茶淡饭？可有一国的太子远离庙堂，贝自己的公父排斥在外？”
  卫鞅默然了半晌，笑容中带了一丝辛酸，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嬴驷似乎不习惯他这样的表情，喃喃道：‘姑姑不知道，我却是清楚地，那年公父把我赶出来，你却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姑姑往返于两地之间，若不是你安排，又怎么会这么顺畅无阻？我……“
  卫鞅淡淡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嬴驷仰着头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浮现出一丝孩子气的感动：”其实那一年，我就已经不恨你了。“
  卫鞅道：”恨不恨我，我都无所谓。最关键是你，犯了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和觉亲，一个人若是不懂得自己的责任，便永远不能算是个成熟的人。“
  嬴驷抬起头：‘我懂，我懂！”顿了顿，努力挺起胸膛，道：“我现在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卫鞅笑了笑：“还差一点。”
  嬴驷目不转睛，盯着他：“还差什么？”
  卫鞅毫不犹豫道：“要像你公父那样，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双肩如铁，胸襟似海。不管多大的责任与压力，他总能咬了牙撑下去！”
  卫鞅说着，脸上的神情渐渐生动起来，眼神也慢慢朦胧起来。
  他本就长得很好看。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配上这么一种容光焕发的神情，任谁都要忍不住多看上几眼的。
  嬴驷当然也不例外。
  卫鞅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如果这时候他能注意到，以后的许多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嬴驷咬了咬牙，自怀中掏出一卷小小的羊皮纸，递给卫鞅。
  卫鞅接了过来，似笑非笑看着他：“以后还是用竹简吧，羊皮纸太贵。”
  嬴驷不屑道：“姑姑给我的！再说了，我们秦国已经这么附属，何必要珍惜这点钱？这么婆婆妈妈，还像个男人么？”
  卫鞅冷冷道：“大事放开了做，小事却要谨慎一些。你公父就从来不会这样。”
  嬴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忽然抓住了卫鞅的手臂，大声道：“为什么什么事情，你都要提到我公父？一人有一人的活法，不是吗！？”
  卫鞅低下头，淡淡道：“放开我。”
  嬴驷的拳头握起来，又重新张开来，眼睛里泛上了血丝：‘我不放！我就是不放！又怎么样！”
  卫鞅的眼睛淡淡地扫了过来，嬴驷忽然心虚的厉害，不自主地就放开了他的手臂。
  营帐里安静的厉害。
  良久，嬴驷嗫嚅着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卫鞅打断他，冷冷的看着他：“只因为你是嬴渠梁的儿子。”
  嬴驷的话语猛然滑进了肚子里，睁大了眼看着卫鞅，喃喃道：‘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你等着我长大！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年来，你的付出绝对不是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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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这一年，卫鞅大败魏国，收复河西。
  同一年，秦孝公迁都咸阳，拨商于之地十五郡成为卫鞅封地，卫
  鞅，封号商君。
  史称商鞅。
  
  河西之战，秦军杀伤力令山东六国不敢小觑
  一个属于秦国的时代渐渐拉开帷幕。
  嬴渠梁之前，秦国历代国君称“公”。
  嬴渠梁之后，历代国君称“王”。
  一个没有实力的诸侯国是断然没有勇气公然做这种改变的。
  秦孝公在秦国历史上的地位，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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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进来心情很舒畅。
  不是因为从狭小的国府搬进了扩大的咸阳宫殿。
  也不是因为儿子孝敬来得六国珠宝。
  而是因为他的女儿——公主莹玉终于可以中日陪伴在身边。
  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嬴驷的流放之期终于完满。
  嬴渠梁正当盛年，与商君君臣同心，秦国国力蒸蒸日上。
  于是太子归来的消息几乎被人们所遗忘，除了三个人：公孙贾，甘龙，嬴虔。
  强风之下，长草低伏。
  除草留根，其祸必生。
  
  嬴渠梁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件事所打动了———楚国之行。
  秦公携商君南下楚国，太子嬴驷及一帮变法忠臣处理国事。
  此行名为拜访，实为对秦国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做考察。
  当然也是为了锻炼嬴驷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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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地山温水软，一色的青翠如洗。
  嬴渠梁与卫鞅都嫌官船太过麻烦，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雇了一条竹筏。
  划船的男子笑呵呵道：”两位想去哪里？“
  嬴渠梁忘了卫鞅一眼，微笑道：”商君想去哪里？“
  卫鞅不料他这么说，连忙道：”听君上的！“
  嬴渠梁柔声道：’我本就怕你这些日子憋的太闷，才拉你出来散心。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卫鞅低头一笑道：‘我知道，不过有君上陪这，去哪儿也都是一样。
  嬴渠梁少有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大动，晕乎乎地扔了块饼金（战国时主要流行在魏国的钱币），小声道：“去最远的地方！慢慢走！”
  那男子大声道：’公子你说什么？小人耳朵不太好，你说要去最远的地方？是不是啊？“
  嬴渠梁大窘，连忙挡住卫鞅视线，怒道：”是是是！快走吧！“
  那男子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最远的地方，那不如去云梦泽好了。”
  卫鞅低低道：’云梦，云梦，生若浮云，恍然一梦。“
  嬴渠梁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卫鞅仰头笑笑：’臣只是在想，入秦这么多年了，变法强秦，真的做到了，恍然一梦……”
  嬴渠梁看着他。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了，却依然信心满满。他的眼角微微有了皱纹，却显得更加成熟而有魅力。
  秦国富强了，他却憔悴了。
  卫鞅微微眯上眼，躺了下去，道：‘阳光真好，臣……“
  嬴渠梁也躺了下去，打断他道：’不要说”臣“，说"我”“
  卫鞅脸上浮起一丝济南琢磨的微笑，固执道：‘可是别人都在君上面前说沉……”
  嬴渠梁冷冷道：“你不是别人。”
  卫鞅挑起眉毛：”哦？我不是别人？这话我却听不懂了。“
  嬴渠梁脸有些红，突然撑起身子，低下头盯着卫鞅。
  划船的男子背着身子，水波拍着竹筏，小鸟飞过。
  卫鞅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