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川

  嬴渠梁低低喘着气，盯着他，
  君王的脸庞渐渐逼近了下来。
水光潋滟
  “安哥哥！“清亮的一声呼喊，一个少年已经从另一条竹筏上面跳了过来。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霍然分开。
  那少年根本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抱住了那男子的胳膊，小声道：‘我来帮你，你去那条竹筏上休息休息好不好？”
  那男子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那少年嫣然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卫鞅和嬴渠梁猛然睁大了眼。
  那少年转过头来，熟练地撑起船，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抿嘴一笑：’两位公子想必是北方人士，不知楚音之清越简直是世间难闻。我为你们唱支歌如何？
  嬴渠梁只有点头。
  竹筏悠悠，小鱼儿跃出水面，波光如银。
  那少年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远山罩在薄薄的白雾中，宛然一幅泼墨山水图。
  他一边唱着，一双桃花似的眼睛一边笑吟吟的瞧着嬴渠梁。
  卫鞅看着他脸上神情，再看看嬴渠梁陶醉在歌声中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很是不舒服。
  一曲终了，那少年歪了头，天真笑道：‘我唱得好不好？“
  嬴渠梁拍手赞道：“好！当真是清越之音，百听不厌。”
  那少年更得意了，一转手从腰间掏出一包莲子出来，走过来递给嬴渠梁：“公子，给你。”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怜子情如水。
  嬴渠梁伸手接过，少年的脸更红了。
  卫鞅转过了身子。
  嬴渠梁捅了捅他：’这东西很好吃，你也吃几颗吧。“
  卫鞅勉强笑道：‘谢谢！我不饿！”
  嬴渠梁又捅了捅他，“谁说一定要饿肚子才能吃的？这么几个莲子，还不够塞牙缝呢！”
  卫鞅转过头，怒气已经挂在脸上：“我不想吃！”
  嬴渠梁几乎要把肚皮笑破了，还是坚持着道：“你吃一点吧！你又没有他瘦，自然吃的也要多一些！”
  那少年用眼角瞟着嬴渠梁，又掏出了一把莲子，走到卫鞅面前道：’公子请尝尝吧！“
  卫鞅正要婉拒，突然那少年脸色一变，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推！
  ”扑通！“一声，水花大溅。
  卫鞅滚进了水里。
  嬴渠梁脸色惨白，来不及想任何念头，扑通一声，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他是北方人，不识水性，胡乱在水里摸了一阵，哪里找的到卫鞅半片衣服，半根头发？
  嬴渠梁一颗心直往下坠去，手脚都冰凉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少年抓住竹筏探出水面。
  那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就等着他开头哀求。
  ”救人啊！你救救他啊！“嬴渠梁几乎要发狂了。
  少年笑得更甜了”他是你什么人？‘
  “生死之交！”
  少年摇摇头，“我看不是这么简单。”
  嬴渠梁冷的浑身不停哆嗦：’你快救救他，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那也可以，除非你也做我哥哥!"
  推人下水的人，本身怎么会救人？
  嬴渠梁暗暗骂着自己是猪，一边脚下蓄劲，哗的一声冲出了水面。
  少年还没有看清，冰冷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救他，否则你死。”嬴渠梁冷冷道。
  少年笑不出来了。
  
  
春日迟迟
  少年狠狠地盯着嬴渠梁，左手用力一扬，水花翻腾，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拉了上来。
  少年委屈得张开手，他手中有一根细细的金丝线，另一头正在水中，“你看，我根本没要杀他！”
  正说着，那金丝线已经到了尽头，少年用力一扯，哗的一声，一大团东西破水而出。
  嬴渠梁扑上前，正要抱住卫鞅，他的脸忽然变得惨白。
  少年的脸色也变了。
  金丝线那一头，勾住的根本不是卫鞅，而是一大团水草！在那水草上隐隐约约地有着一点金光闪动，正是一枚小小的金银错带钩，嬴渠梁一眼认出，那是当年卫鞅拜左庶长时，自己亲手送给他，给他戴上的，这么多年，他只是在重要场合用用，这一次楚国之行，他也了起来。
  带钩在这儿？人呢 ？？
  嬴渠梁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少年的脸也变得惨白，喃喃道：“我只不过跟他开个玩笑，难道真的死了？”
  嬴渠梁疯了似地大声吼起来：“闭嘴！不许说！”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颓然坐倒在竹筏上。
  一个堂堂秦国的商君，居然被一个划船的少年给淹死了，这是多么荒唐的事！
  嬴渠梁抱住头，头痛欲裂，太荒唐了，太荒唐了！这是做梦吧！可是梦又怎么会这么真实？
  商君……商君……那个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人难道……
  嬴渠梁看着手中那没带钩，忽然扒下衣服，重新又跳入了水中。
  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地摸索着，一口气上不来，他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腕扣住了他的手，猛然将他的身体向水面上一推。
  嬴渠梁猛然露出了水面，大口呼吸了几下，只听得一个人低低在他身后笑道：“我还没死，君上怎么就想投水自尽了？”正是卫鞅的声音。
  嬴渠梁大喜，猛然回头，卫鞅正湿淋淋地在他背后。
  两人先后爬上了竹筏，那少年早已经跳到男子的竹筏上，不知去向，诺大的水面上，只剩下这一只小小的竹筏。
  嬴渠梁趴在竹边，大口地吐着水，卫鞅在他背上轻轻地给他拍着。
  水面又恢复了静谧。
  卫鞅笑吟吟地拍了拍嬴渠梁的脸，“以后还看不看漂亮少年？”
  嬴渠梁摇头，发着抖道：“不看了!不看了！”
  卫鞅笑吟吟又道：‘真不看了？“
  嬴渠梁恨恨地盯着他半晌，忽然猛地将他扑倒在竹筏上。
  卫鞅惊呼一声，”君上，你做什么！”
  嬴渠梁眼睛红着，抚摸着他的头发，哑声问道：“为什么不许我看他？”
  卫鞅躲过他的眼神，淡淡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君上若是要看，臣也没办法。”
  嬴渠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温柔，看了卫鞅片刻，轻轻地吻上了他的额头。
  卫鞅浑身一僵，想推开嬴渠梁。
  
只羡鸳鸯
  忽然一声巨响，两人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竹筏已经被掀翻了。
  他们又一次落入水中。
  嬴渠梁大怒，正想破口大骂，耳畔却听见飕飕的风声，眼角瞥见两点寒光直冲卫鞅背心而来。
  嬴渠梁想也不想，扑过去罩住了卫鞅，只觉得背上一阵冰冷，没什么疼痛，却有一种诡异的麻木传了开来。
  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站在另一只竹筏上拍手大笑道：‘妙哉妙哉！痛打落水狗！“
  嬴渠梁拉着卫鞅爬上竹筏，转头道：’阁下何人？为何屡次三番与我们为难？”
  那少年办了个鬼脸，正要开口。背后的男子一把把他拖了回去，竹筏急行，一会儿便消失在一片浓雾中，只听得那少年大叫大嚷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的飘荡来：‘为什么不让我再多喂他几枚飞镖？禽滑厘师兄败在他剑下，我帮他出出气都不成么？“
  嬴渠梁脑中转了转，忽然想到了多年前那次卫鞅被墨家所劫持，自己孤身涉险的事情。
  莫非这少年也是墨家子弟，为师兄报酬？
  嬴渠梁正想着，背上却猛然一痛。
  卫鞅在他背后冷冷道：”别动“说着俯下身子，嬴渠梁只觉得他柔软的嘴唇贴在自己背上，顿时心猿意马。
  卫鞅割开他背上伤口，吮了几口血，吐在水里，几条小鱼儿顿时翻了白肚皮。
  嬴渠梁大惊：”有毒？“
  卫鞅给他一个白眼：’你当你真的这么讨人喜欢，那小子又回来看你？”
  嬴渠梁讪讪道：“你怎么会解毒？”
  卫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给他涂抹了一些在伤口上，淡淡道：‘师父教的。这药上去就万无一失了。”
  嬴渠梁好奇：“你那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
  卫鞅冷冷道：“君上还是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
  嬴渠梁笑吟吟地亲吻他手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舍得让我死。“
  卫鞅哼了一声，却没有甩开他。嬴渠梁轻轻抱住她，在他耳边叹息：”河西大战前，我问你心理有没有嬴渠梁，你没说，现在总可以回答了吧。“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胸口一痛，被卫鞅猛地推了开来。
  嬴渠梁心中一凉，抬头望着卫鞅，却发现卫鞅正看着前方。
  一艘华丽的官船姗姗来迟。
  
  卫鞅捏了捏他手道：”我们先回去……“
  嬴渠梁还没反应过来，卫鞅已经先上了船，那接待的官员百般道歉，只听得卫鞅呵斥了几句便钻进了船舱。
  嬴渠梁却还在回味：“‘我们先回去’，那么回去之后呢？”
  他越想越开心，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脚下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