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蛋和笨蛋

  甄敬俞抱头大喊：「别打别打！」
  李绍摔得头昏眼花的脑子终於清醒了三分，看清了眼前那张脸，鼻子里「哼」了一声，悻悻的放开手。
  「喂，你不是吧？还真的动手打人？你明明已经答应我帮你试试看的。」
  李绍怒道：「少废话，我怎麽知道你这麽试？」边说著，边恶狠狠的用手背擦著嘴唇。
  甄敬俞见他没有再动手打人的念头，这才放下心去，「不过，至少试验结果出来了，你放心好了，你还是百分之百的纯正直男。若真的是gay的话，受了我甄美人一吻，感激到痛哭流涕还差不多，哪里会像你一样的反应啊！」
  李绍作埋头欲呕状，不过，终於还是放心了。放心之下，吝啬鬼本性再次浮现：「喂，亲都给你亲到了，今天的帐单算你的好不好？」
  「呃，好吧，还不算亏很多。」
  「哼！」
  
  
  
  彼时程家曦正在书桌前埋头奋斗著，家里很安静，他也很安心。
  李绍最近听话了很多，没有再给他添麻烦，更可喜的是，在他程家曦的谆谆教诲之下，李绍的出勤率达到其入学以来的最高水准，作为一个辅导员、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来说，程家曦对自己很是满意。
  虽说这个孩子有时候还会在晚上出去，很晚回来，但至少不再彻夜不归，身上也没有任何刺鼻的菸酒气和香水味，可见没有去什麽不法娱乐场所，也没有进行某些儿童不宜的体育运动。
  程家曦於是看在他漂亮的出勤率的分上，这点小小的毛病就不再追究了。
  十一点锺，门口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而後是特意放轻的脚步声，接著，程家曦的房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一张青春逼人的脸从门外探进来。
  程家曦转动椅子，面对著李绍打招呼说：「回来了？」
  李绍点点头：「嗯，我先去洗澡喽。」
  「好。」
  「你也不要睡太晚，洗澡水我会帮你定好温度，太久的话很浪费电哦。」
  程家曦觉得有些好笑，「知道了，小小年纪，这麽吝啬。」
  李绍摸摸鼻子，嘟嘟哝哝的关门出去了。
  程家曦倚在椅背上，舒缓一下因为工作了一整晚而紧张酸痛的腰背肌肉，突然觉得，这个家，似乎比以前他和父亲两个人同住时，更像个家了。个中缘由，饶是程家曦脑子里塞满了风花雪月，淫词豔曲，却依旧还是参不透。
  他合上手中的书，决定早一点去洗澡。
  
  
  
  程家曦早已习惯每天午饭都在学校餐厅凑合，李绍在做过几次午饭，却没有人回来吃之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天下课之後，便鬼鬼祟祟的尾随著程家曦，看到他只买了一份简单的烧豆腐盖饭，一杯绿豆沙，不由得咂咂嘴，叹道，这年头大学教师的福利这麽好，为什麽这个怪胎居然过著这样清苦的，有如清教徒一般的生活呢？
  不由自主的，吝啬成性的李绍居然掏出自己的餐券，买了一份排骨汤，一份红烧鱼，一份清炒芥兰，满脸不自在的将饭菜重重放到程家曦面前的桌上。
  程家曦愕然的抬起头来看他，用眼神问：怎麽回事？
  李绍干咳两声，含糊道：「这麽巧？」说著，将排骨汤推到程家曦面前，边埋头扒饭，边说：「我看今天的排骨汤不错，你尝尝看。」
  程家曦习惯性的推辞：「不用了，我这些足够。」
  李绍此人本就耐心有限，再加上此刻全身上下正充斥著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忍不住将长幼尊卑忘在脑後，训斥道：「少废话，你每天早晨好像老头子一样捶後腰，当我没看见吗？」
  程家曦一口豆腐举在眼前，被这浑蛋充满火药味的一句话冲到无法下咽，莫名其妙的问：「这个，和排骨汤有关系吗？」
  「笨蛋，腰痛说明你缺钙，快点喝！」
  「哦。」程家曦一向不善与人争，当下老老实实的喝汤，暗暗有些奇怪，为什麽我一遇到这个小子，马上就被他牵著鼻子走呢？明明我是老师才对……
  正喝著，一大块剔掉鱼刺的鱼肉「啪」一声被扔进了自己的碗里，「谢……」话还没说完，「啪」一声，一棵嫩菜芯又被扔进碗里。
  「谢……」
  「快吃！食不言寝不语，哪来那麽多废话啊……」对面那个浑蛋脸红了，气势汹汹的说。
  程家曦於是不再废话，老老实实努力吃著面前满满一大碗食物，边吃著，边低著头微笑了，看来他以前并没有错，这个世上，还是好孩子比较多的。
  对面那个浑蛋还在不停絮絮叨叨的嘟哝著││「这是不是给人吃的啊？难吃死了，喂，香菜不要挑出来，全部吃光！你怎麽回事啊？我说全部吃光，你也不用连生姜都要吃掉吧……笨蛋……」
  程家曦觉得很奇怪。「笨蛋」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听在耳中，居然说不出的受用起来。
  餐厅里的教师和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不断有相熟的老师过来和程家曦打招呼。
  「程老师，和学生吃饭？这样才对嘛，我就说了，你以前对孩子们太严肃了些。」
  「小程，吃饭呢？咦，小夥子哪个专业的？汉语言文学的？不错不错，你们慢吃。」
  「……」
  「……」
  李绍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为什麽把自己弄到在同学中名声那麽恐怖的地步？你看看，师生同乐不是很好嘛！」
  程家曦奇怪的问：「我这样有什麽不对吗？教师就应该有教师的原则，我坚持原则难道错了？」
  李绍四仰八叉的靠在椅背上，故意无视程家曦皱紧的眉毛：「当然不对了，原则可以坚持，但是要在适当变通的条件下坚持。应该像我这样，大事毫不含糊，小事不拘小节，这样生活起来才有激情，你明不明白？」
  程家曦咽下最後一口汤，一本正经道：「你小小年纪，吝啬成性，好色寡情，私生活又不检点，难道要让我像你这样生活？」
  李绍险些被这大山一样沈重的罪名砸得眼冒金星倒地不起，觉得急需剖白一番：「哪个男人不好色？关於钱嘛，这里面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什麽故事？」
  「我中学时交了第一个女朋友，那小姑娘虚荣的很，成天在我面前说什麽﹃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那时候我不到十四岁，我们那个小城市，七八年前才刚刚有了哈根达斯不久，大家都特别追捧，根本不知道那只不过是洋人路边自动售货机里卖的货色。
  「你想啊，我是单亲家庭，又是个不事生产的小孩子，哪有钱请她吃那种东西，可是谁让她喜欢呢？於是我打了一份工，终於带她去吃了，我吃到嘴里，觉得和路边摊卖的普通冰淇淋也没什麽区别嘛。
  「吃完之後，买了一个外带，送给我妈吃，被我妈念了很久浪费钱。我看那个包装怪漂亮的，灵机一动，随便买了一个冰淇淋，撕下包装，用哈根达斯的包装盒装好，又送给那丫头吃，那丫头笑得一脸幸福，还说什麽﹃冰淇淋我只吃哈根达斯﹄，我靠……」
  「後来呢？」程家曦好奇的问。
  「後来啊，她没考上大学，嫁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有钱人，在家当太太。」
  程家曦补充说：「後来你就明白了，男人没钱不行，於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打工狂、吝啬鬼。」
  李绍白了他一眼：「看来你真是个笨蛋，该装傻的时候反而聪明了。」
  程家曦点点头，板著脸说：「看来你对那个女孩子，是认真过。」
  「我他妈的当然认真了，初恋！谁会不认真？」
  程家曦道：「可是这样值得吗？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整个既定的人生观、价值观，累不累？这毕竟不是你的本性。」
  李绍苦笑道：「你还真是一针见血。不过呢，这麽多年了，我也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差不多已经变成我现在的本性了。别只问我啦，说说你吧，咱俩住一起这麽久，怎麽也没见过你女朋友、咱未来的大嫂？」
  程家曦脸红了，「咳咳，我││呃，没有。」
  李绍不知为什麽，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笑道：「你也有二十六了吧，怎麽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喂，你不会是﹃寡人有疾﹄，那方面不行吧？难道你是同性恋？啧啧啧，看起来不像嘛。啊啊││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是个处男！」
  程家曦被那浑蛋一张缺德的嘴气到几乎背过气去，咬牙道：「如果不是在学校，我就揍你！」
  李绍夸张的大笑：「哦哦喔，我倒十分想看看，为人师表的程老师怎麽在学校餐厅当众殴打学生。」
  程家曦每每与李绍言辞上交锋均落下风，口笨舌拙，实在无法与他做口舌之争，只好不加理睬，站起身来就要走人。
  李绍见他恼羞成怒，连忙拉住，一迭声的道歉，边道著歉，边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变态倾向。怎麽就那麽爱逗他，爱看他那张纹风不动的扑克脸上渗出气恼的红晕，爱看他说不出话来咬紧嘴唇的样子，爱看他瞪大了眼睛，气呼呼望著自己时的表情。
  李绍扶住头，忽然想起了甄敬俞给他的那惊悚一吻，一个怪异的念头冒了上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家夥的嘴唇，吻上去会是什麽感觉呢？
  李绍被自己惊得浑身一个激灵，想也没想，一个耳光狠狠抽在自己脸上。
  程家曦目瞪口呆，呐呐的说：「你……你不用这麽自责，我不生你的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