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林柔发了狠，也没洗澡，也不说管高老爷，更没招呼高兴，自己便气呼呼的上床睡觉了。
    高兴看林柔生了气，更加不敢大意，自然要在高山床前照应了；而高老爷看一贯对他宠爱有加、任他欺负的老太婆真的发了脾气，也看得懂眉眼高低的紧张上了。虽然他心里还是不喜欢被高兴触碰他的身体、帮他洗澡穿衣，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忍了。
    高山睡觉前连晚间故事都没敢磨着林柔给他讲，更没敢管林柔要零食吃，只是指挥着高兴推着他的轮椅在林柔床前张望了起来。
    “别看我！我不想理你！”林柔听见高山支使着高兴在他床前转悠的声音，连身子都没翻、眼睛都没睁的就冲高山吼了一句。
    高山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伸伸手又指挥着赶快蹑手蹑脚的把他送回了床上，没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
    高兴见他爸睡熟了，而林柔的肩膀还在抖动，便轻轻的走到他妈床前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见林柔还不平静，才轻轻的叫了一声：“妈。”
    “我没事儿，去睡觉。”林柔语带哽咽的对高兴说到。
    “妈，怎么今天生这么大的气啊？”高兴轻轻的把林柔的被子帮她盖好，耐心的问他，“今天是爸的大寿，不是说好了要高高兴兴的吗？”
    林柔还是不动，过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擦了下眼睛朝儿子转过了身子，有气无力的说到：“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唉，越老越没出息了。没事儿了，你去楼上睡吧，爸爸这儿有我。”
    “妈，”高兴的专注的看着林柔，拉起她的手轻声的说到，“我从小到大特别佩服你。”
    “我？”林柔出乎意料的看着高兴，“我有什么好佩服的？这辈子什么事儿都没干成。”
    “不是啊，”高兴对林柔撒起了娇来，“你你你把我养得这么高高大大的，还不算干成件大事儿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生了我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呢！”
    “你呀，怎么也不知道害臊？”林柔终于笑了出来，然后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和儿子手握着手。
    儿子温暖的大手使林柔觉得这一晚上终于安全一些也放松一些了。
    “我说的是真的，妈，我真的特别佩服你，你不仅把我养得这么好，还那么细心、耐心的照顾姥姥、姥爷、奶奶和华奶奶。我觉得你最厉害的就是能和我爸这么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我听我岳父和那些叔叔们说过我爸年轻时候的事儿，他们说我爸以前脾气特别不好，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后来碰到你就性情大弯了。他们也特佩服你能把我爸降得服服贴贴的。”
    “也没有谁降着谁。”林柔摇了摇头，“你那些叔叔们说话一向夸张，你爸脾气其实是非常好的，只是年轻的时候际遇不太好，环境改变了脾气。你爸爸和你姥爷一样，都是最宽厚、最慈爱、最讲道理的男人，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你姥爸、像你爸爸一样，不要老是和妙兮斗气。可是我现在最不放心的也是你爸。你爸这辈子真的不容易，从小吃了很多的苦，然后又为了咱们这个家受苦受累的，一辈子都没过什么舒服日子，所以你以后一定不能亏待爸爸。其实有时候我倒觉得你爸爸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他这人要强了一辈子，如果到老了还那么要强，他自己会很难受的。到是现在这样，该骂骂、该笑笑，倒活得比较自我、比较轻松了。现在这样也好，无忧无虑的……”
    “我爸倒是无忧无虑的了，可就是辛苦了你。”高兴有些为他爸打抱不平了。
    “你爸爸以前照顾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和他那些兄弟的时候更辛苦，我不怕辛苦，就怕我可能不能再陪在你爸身边了……”林柔的声音黯淡了下去。
    “妈，你别老瞎想。”高兴噘起了嘴来，“你身体这么好，少说也能活到100岁！”
    “100岁就成老妖精了，现在你爸已经叫我‘臭老太婆’了，再老你爸就会更不喜欢我了。”林柔苦笑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林柔睡前想的全是高老爸如果能这样一直无忧无虑的，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只要高兴能对高老爷好，她就大可以放心了。
    可是这一夜林柔却依旧睡得极不安稳，两个小时醒一次已经成为了她的生物钟，即使她生气的不想管高老爷了，可是身体却不听她的话，一到点儿，自然就醒。
    还好有儿子在高山床前照应，林柔还是省了一些事儿的不用起床了。
    高兴很认真，这一夜他几乎都没有睡觉，怕耽误给爸爸翻身他还在手机上设定了闹钟，两个小时振动一次，不用林柔叫他就主动起床帮爸爸翻身。
    结果林柔看儿子这么孝顺，本该放心的心却又别扭了起来。她开始心疼上了儿子——儿子工作够辛苦的了，再这么睡不好觉，身体还要不要了？
    “高兴。”昏暗的灯光中林柔轻声的叫着儿子的名字。
    “怎么了妈？要去卫生间吗？”高兴安顿好还在熟睡的高山，便转到了林柔床前，小声的问到。
    林柔看了看床头的表，对儿子说到：“已经4点多了，你上楼睡会儿去吧，爸爸这儿有我照顾。”
    “没事儿，”高兴捋了捋林柔花白的头发，低声说到，“你儿子现在正年轻力壮，熬个夜对我是小菜一碟儿。”
    “高兴……”林柔还是不放心。
    “好啦好啦，大美女好好睡个美容觉好不好？”高兴竟然哄起了林柔。
    在儿子的安慰声中，林柔终于睡踏实了。在梦中林柔梦到了高山年轻健康时的样子，他们手拉手的走在夕阳下，卿卿我我……林柔在梦中尽情的欢笑，感慨着年轻真好！然后便庆幸自己不再是老太婆了……
    这一觉林柔竟然睡到了大天亮，结果一睁眼她就吓了一跳——太阳都照到半空了，可她竟然忘记帮高老爸翻身了！
    这一惊吓使林柔急出一身汗来，急忙从床上坐起身来，结果这么猛的一起身林柔又晕了，只能靠在床头喘着气平复心情。
    可是突然间林柔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传递着力量。那双大手不像昨天晚上儿子那双有些柔软的手，而是很硬、很厚，布满了茧子，但是比儿子的那双手却更加坚定有力。
    林柔赶快睁开了眼睛，却看见高山正坐在轮椅上，握着她的手在笑。
    “高老爷，你起来了？是不是想上卫生间？”林柔手忙脚乱的就要下床。
    高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笑着继续握着林柔的手，不让她动。
    “饿了？高兴呢？”林柔继续叨叨着，伸出另一只手去抚高山的手，“松开手，我去给你做饭吃。”
    “不！”高山面带笑容的看着林柔拒绝她。
    “听话，你今天想吃什么？”林柔温柔的哄着高山。
    “我什么也不想吃，只想这么牵着你的手，柔柔。”高山含情脉脉的看着林柔。
    林柔楞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怕自己又表错了情，于是说到：“对啊，你要好好吃饭，柔柔才会再来找你玩的。”
    “你不就是柔柔？”高山说着的时候已经热泪盈眶了，他轻轻的拉起林柔的手放在嘴上轻吻了一下。
    林柔吃惊的看着高山，然后赶快把脸别到了一边，又掀起被子要把头蒙上。
    “柔柔，你干什么？”高山紧张的问到。
    “你……”林柔已经泣不成声，“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我当然知道。”高山急着表白，“柔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呜……”林柔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哭了出来，可是脸却还是不肯转过来，“我……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你……你别看我……”
    “怎么会？”高山转动了一下轮椅，凑到了林柔身边，柔声的哄她，“你看，我也是个老头儿了。老太婆配老头儿，不是正好吗？”
    “唔……”林柔还是忍不住想要躲起来，她一时无法接受高老爷的改变。昨天晚上他还害羞的像是个初恋的小男生，一心想着美艳的小光头，可就只一个晚上，他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接受了现实。
    高老爷的现实是接受了，可是林老太婆却接受不了了。
    “小妈妈，我给你唱首歌儿好不好？”高山老泪纵横的笑着。
    昨天夜里高山突然听到了天使的感召，于是一下子醒了过来。因为天使告诉他，如果他再任性的、自私的只敢躲在童年的壳子里，那么他这一生一直想要守候的那个人，就会失望的离开了。天使告诉他，那个人现在很伤心，祈祷着天使将她带离这个伤心地……
    高山不敢不醒，他这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生幸福，不能就这么的溜走。
    林柔还在兀自吞着泪水的时候，就听见高山用他那变得苍老的声音唱声了一只古老的歌曲，那六七十年前的旋律也不知道高山是怎么想起来的：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轮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高山特意把“坐着摇椅”改成了“坐着轮椅”。轮椅是陪伴了他近40年的物件，虽然老了，却更有感情了，就像林柔对于他是一样的——她就是再老，也是他手心里的宝。
    推开房门刚要叫爸妈吃饭的高兴，听着高老爷沙哑的歌声和林柔低低的泣声，便又把房门轻轻的关上了。
    他们俩的故事，就让他们慢慢的聊吧。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