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吃过晚饭高兴刷了碗以后又很孝顺的主动张罗着帮高山洗澡。他总想帮爸妈做些什么，可是平时忙没什么机会，回家了家里又有保姆做饭收拾，所以难得有今天这样的机会给他表现表现。
    可是听了高兴的话爱操心的林柔却很不放心。平日里给高山整理、清洁这些工作全都是林柔亲自做的，一是她不放心别人做，另外也是因为高山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所以如果不是林柔病得起不来床了，高山洗澡这件事儿她是从来都自己来，小陈也就是在旁边帮林柔搭把手，毕竟林柔这种瘦小的体量是弄不动大骨头架子的高山的。
    专业护理专业毕业的小陈林柔都不放心，更何况是大大咧咧、大手大脚的高兴呢？但是林柔心里清楚，是该让高兴学着怎么照顾爸爸的时候了，万一……因此林柔答应了高兴的请求，不过她还是不放心的要在一边监督高兴。
    高山见今天跟着他和林柔一起进了浴室的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时候，也很不放心，他出现了高老头儿洗澡前经常出现的那种被迫害妄想症的表现，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有可能会加害于他，于是这个时候他不自觉的选择更加相信那个老太婆了。
    “老太婆……老太婆……”高山使劲的叫着，“我不洗澡……我不洗澡……我不！”
    “爸，洗个澡睡觉多舒服啊，来，咱们先把衣服脱了。”高兴一边耐心的安慰着高山，一边帮他脱衣服。
    高山的两条长腿很瘦，几乎已经皮包骨了，一双大脚也根根骨头突出的向下垂着，腿上的皮肤则呈现出病态的白色，看起来几乎吹弹可破。可是再看高山的肚子，却松松垮垮的鼓着，而他当年那骄傲的小兄弟，如果也静静的躺在那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高山虽然真的变成老头儿了，可是他的身上一点儿异味儿也没有，连普通老年人身上的那股“老人味儿”也没有，只有淡淡的香味儿。
    别看高山现在糊涂了，可是对于味道他却一点儿不含糊，他不喜欢自己身上有异味儿，如果他觉得自己身没有了香香的“橘子水儿”味儿就会不高兴、就会发脾气。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林柔用的那款“橘子水儿”早就更新换代的停产了。所以为了让高老爷不动肝火，林柔现在简直成了收藏橘子味儿、柚子味儿香水的达人了，而且她这个收藏嗜好早已弄得世人皆知了，所以到现在别管谁上哪儿，只有发觉有类似味道的香水一定会帮林柔带回来，再由林柔一一分辨，最终献给高山。
    这次Ruby回来又给林柔带了好几个牌子不同款式的橘子味儿香水来；小胖儿前一阵子偷偷的跑去法国约会，回来也是给林柔带了好几瓶橘子香水；连小小的子期现在也知道提醒去出差的爸爸记得回来的时候给奶奶带“橘子水儿”了。
    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和高山说的“柚子味的香水使女性感觉年轻6岁”以及“一个女人遇到一个好男人，一辈子都不需要成熟”这样的话，于是在这种机缘下高山送了林柔第一瓶“橘子水儿”，他希望自己的女人永远都是个快乐的小女孩儿。而这“橘子水儿”的味道直到今天，经溶入了高老爷的血液中，即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忘记这个味道——这是林柔的味道吗？
    林柔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味道是如此的吸引着高老爷，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太平常了所以才会被人们忽略，而那些被忽略的事情，往往是最真情流露的事情。
    “我不！你别碰我！你讨厌！”高山推搡着要近他身的儿子，直着嗓子对站在一边帮他整着换洗衣服的林柔喊到，“老太婆，救我！”
    “算了，还是我来吧。”林柔把高山的衣服收拾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让开，然后扶着轮椅扶手弯下腰问高山，“咱们洗澡好不好？洗完澡就去睡觉了。”
    “不！”高山一把搂住了林柔的腰，把她紧紧的搂到了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对林柔说，“你别不要我，我乖乖的还不行吗？”
    一听到高山这话，林柔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低声的对高山说：“我没不要你。高老爷，可是高兴是你儿子呀，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你要相信他。”
    林柔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的OS却是委屈的——“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我不！”高山任性的说。
    “乖，不是说好乖乖的吗？高老爷，如果我不在了，你要乖乖的听儿子的话，知道吗？”
    “妈，你说这些干什么？”高兴不高兴了。
    结果比高兴更不高兴的是高山，他竟然冲林柔吼了起来：“你要去哪儿？！你真的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臭老太婆！”
    “我哪儿都不去。”林柔挣开了高山的怀抱，蹲在他轮椅脚下开始帮他按摩起他那纤细的腿来，可是她的眼泪却不停的流了下来，“可是我已经很老了，可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了，你要听高兴的话，他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他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为什么哭啊？”高山不解的看着林柔，伸出他那只关节粗大的老手在林柔脸上胡捋了起来，“我乖，我想洗澡了，你别哭，也别走，我不说你是臭老太婆了。”
    “嗯，不哭了。”林柔抬起胳膊擦了下眼角，然后冲高山笑了笑，扭头对一边眼眶也在发湿的高兴说，“来，搭把手。对，你抱住爸爸的腋下，轻一点儿，对。”
    高山安安稳稳的泡在了浴缸里，看着挽着袖子正在热水中帮他擦洗着身子的林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到：“……我想要小鸭子！”
    “哦对，”林柔把手从浴缸里伸出来，甩了甩，然后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便朝旁边的柜子走去，打开柜门以后问高山，“今天要哪只？”
    柜子里整整齐齐的排了好几排的橡胶小鸭子，有黄色的、粉色的、蓝色的、透明的……什么颜色的都有。这些小鸭子不仅颜色不一样，而且造型也不一样，有水手造型的、有摇滚歌星造型的、有宇航员造型的、还有厨师造型的……几乎三百六十五行，行行造型都有。不过所有小鸭子身上都印有“G&W”的logo印记。
    这些小鸭子是高山那遍布世界各地的酒店浴室中的吉祥物，每家酒店每推出一款新造型的小鸭子高山一定会收藏一套，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所以家里的橡胶小鸭子就越来越多。
    最开始之所以高山会想到在酒店浴室里放上小鸭子，还是因为当年小狮子实在是太不喜欢洗澡了，一洗澡就大哭，弄得林柔每次给小狮子洗澡都像要打一场大仗一样。后来林柔去商店买了一只黄色的橡胶鸭子回来给高兴洗澡的时候玩，这才算省了一点儿劲了。所以高山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住酒店的妈妈们不要那么辛苦的为孩子洗澡而着急，因此为了哄小孩子才摆放的小鸭子，并不像妨间所流传的还有个什么精彩的故事。高山的初衷就是这么简单。
    可谁想到慢慢的这小鸭子倒成了高山酒店的标志，几乎每一位客人不管带没带孩子的，都会在退房的时候悄悄的把这小鸭子带走。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客房部总是补进大量的小鸭子，于是高山干脆决定开始找设计师设计可爱造型的小鸭子，然后赠送每位入住酒店的客人作为礼物，此外还不定期的推出新款小鸭子造型纪念品赠送给忠实客户。结果现在这些小鸭子已经成为了真正玩家们的收藏品，某年某款小鸭子已经在网上拍出了天价！当然，现在高兴掌管的集团，每家酒店也都会售卖一些特别款的橡胶小鸭子，作为酒店周边的衍生商品。
    “嗯……红色赛车手！”高山看着那一柜子的小鸭子想了一会儿对林柔说到。
    “好，红色赛车手。”林柔踮起脚尖拿到柜子上面那层的红色赛车手造型的小鸭子，又回到浴缸边。
    最近几年林柔的个头是越来越缩缩了，她现在看起来大概也就到高兴腋下位置，拿一些高处的东西便越来越不得心应手了。
    高兴看着妈妈瘦瘦小小的样子，心就有些发酸。
    高山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而是快乐的玩着他的小鸭子，一边玩一边对林柔说了起来：“那天呀，柔柔送了我一辆赛车！”
    “嗯？”林柔没有明白高山在说些什么。
    “就是赛车呀！”高山拿起他手里的小鸭子给林柔得瑟着，“喏，这就是赛车！连这都不懂，你可真够笨的！不过啊柔柔送我的赛车比这个漂亮，是风火轮的！老太婆你知道风火轮吗？风火轮就是能跑可快可快的轮子！”
    “哦，这么棒啊。”林柔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彩，一听就是在敷衍高山。
    林柔明白了，高山说的“柔柔”其实是那个漂亮的小光头，只是他把今天中午的事情不知道记成哪天了。林柔一想到那一表人材的小光头，心里就泛起了酸来。
    可是高山却没有意识到，孩子一般的扭捏了起来，不好意思的问林柔：“老太婆，你说……柔柔是不是喜欢我呀？”
    林柔越听越不是滋味，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林柔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忌妒那个小光头，还是在忌妒自己。林柔知道忌妒是个不好的情绪，她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忌妒过谁，可是现在这种情绪却一发不可收拾了，她现在满脑子只剩下忌妒了。
    “那……你说……我以后能和柔柔结婚吗？”高山越说越害羞，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儿一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约会？你说我送她什么礼物好呢？老太婆，送巧克力好不好？柔柔会喜欢巧克力吗？”
    “来，洗头了，闭上眼睛，先不说话了。”林柔完全不想接这个话头。
    高山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老实的任林柔给他抓着头发，心安理得的说：“等我和柔柔结婚以后，我要给她买一间可大可大的房子呢。老太婆，你也来一起住吧，不带那傻大个儿来！”
    高山说着偷偷的睁开了一只眼，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然后赶紧闭上眼睛继续对林柔说：“你来给我洗澡，给我们做饭吧，柔柔会喜欢你做的饭的！”
    一瞬间林柔突然暴怒了，她把毛巾放浴缸里一扔站了起来，指着高山鼻子吼到：“高山，你这一辈子最会装疯卖傻了！你倒是会往里傻不往外傻！让我给你们当老妈子？门儿都没有！”
    林柔摔门而去，留下高山和高兴爷儿俩大眼瞪小眼儿的全傻了。
    高山傻着傻着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然后那地方就酸疼了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只是他一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