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戏之戏语新醅

第44章


  一嗔扯扯嘴角,似是有些笑意:“阿弥陀佛。苏施主讲述佛祖释迦牟尼得道成佛,时日恰是腊月初八;苏施主讲述五祖对六祖惠能传衣布道,时辰恰好是三更。佛祖舍位夜奔,六祖受衣出逃。二者的共性正是‘逃’。”说到此,一嗔大师略略掐指:“昨日初七,今日便是初八,难道是老纳理解错了,苏施主并非暗示老纳今日三更出逃黎安寺?”
  小沙弥闻之,再道一声阿弥陀佛。
  我讪笑:“大师,佛祖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施援手,苏某感激不尽。方才确是试探,毕竟这寺里寺外皆是溯阳王的人,在下唯恐大师也是。呵呵,得罪之处大师见谅。”
  一嗔道:“苏施主言重了。”
  小沙弥撇撇嘴,似是不满我的前后矛盾的说辞。
  倒是一嗔不介意道:“既然苏施主能暗示老纳相助,定是已经思索周全了夜逃之策,老纳可否略知一二?”
  我点头,还是老和尚了解我。我说:“孟诩狐狸被我药倒,他没个三五时辰不会醒。当前要对付的是外面的和尚,我在明他们在暗,更何况我们人手不足,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还真不好办。所以…… ……”我略微一顿,小沙弥接口问:“所以什么?”
  “所以…… ……”我微微勾起唇角,笑得小沙弥一脸莫名:“所以就有劳小师傅了。”
  话音落,歌声起。
  我可是运足了气,清透了嗓子,才惊天地泣鬼神地大声唱的,唱的是:“前朝记忆度红尘,伤人的不是刀刃,是你转世而来的魂。”我怕音高不够彪悍,嗓门不够敞亮,更是手足并用,敲得院门震天响。不消一会儿,便搞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小沙弥被惊得瞠目结舌,倒是一嗔大师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沉声道:“戒逸,尽量拖延时间。苏施主,请随我来。”边说边大掌压下,猛地揪住我后脖领儿。他脚力甚健,“腾腾腾”几步便攀过院墙,只是略一提气,顷刻间将我抛上密林中最高的一棵古树,跟着他也立了上来。
  我低头望向院落内的小沙弥,已经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听到他堵在门口,清朗的声音缓缓解释道:“家师正与苏施主论道诸法之本。家师认为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苏施主认为诸法之本应是无心于事,无事于心。苏施主有感于心,因此高歌耳。”
  小沙弥面色如常,进退有度,言语间不露一点儿破绽。
  黎安寺众僧虽有疑惑,但顾忌院内的一嗔。或者说,他们更是忌惮孟诩的怪罪。
  小沙弥又道:“若惊扰各位长老,小僧向长老们赔罪,万望见谅。家师有言在先:若无要事,各位长老请回。”小沙弥虽是后辈,但此时他代表的是一嗔大师,小沙弥率先告罪便是给足了在场各位的面子,黎安寺的僧侣只得作罢。虽说并未立刻散去,但也不敢妄图踏入院中。
  我回头,向一嗔赞道:“大师,您的徒弟果然不凡。这等聪明机敏,可是下一任少林掌门?”
  一嗔道:“机敏有余,悟性不足。”
  我问:“难道您老还有更好的人选?”
  一嗔道:“阿弥陀佛。虽有,唯恐是妄求。”
  我仔细看了看他,微微诧异。
  一嗔道:“寺中之人的方位老纳大体了解,苏施主若信任老纳,便随我来。”
  我点点头。
  一嗔大师不愧为武林泰斗,他的身手自是不需要我赞叹的。起起落落间,几乎没有丝毫声响。在外人看来,那一闪而过的,只是山林中的夜莺。
  虽然无声且迅速,但显然与同为武林至尊的云馨不同。
  云馨似乎不喜轻功,能乘车便不骑马,能走路就不飞行。管他是蜻蜓点水,还是燕子钻云,我从未亲眼见他施展过。除了那唯一一次,他带我走上暗宫内城的城墙,一步一步地,那功夫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梯云纵”。也许旁人见了会误认为他在不动声色的震慑敌人,但是我笃定,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走得平稳。
  云馨自始至终是一个很简单很直接的人,可越简单,越是容易被认为高深莫测。
  是我一直都没有看懂…… ……云馨。
  不多时,眼前景色豁然开阔。
  下了黎山便是埘江,即使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江水依然是那样的恢宏壮阔。
  只要过了埘江,不多时便是栎州城门,残疏就在附近!
  我不免兴奋,匆忙向一嗔拱手道:“大师,大恩不言谢。苏某事成之后再登门拜访,请容在下先行一步。”
  兴许是我过于急躁,没有正式拜别,没出两步便被他定在原地。
  我纳闷,却又动弹不得:“大师,为何点我穴道?”
  一嗔道:“阿弥陀佛。苏施主,老纳并非单纯相助于你。”
  我愣了愣,压根儿摸不着头脑:“不单纯?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是得道高僧,难道还有所图不成?”
  一嗔步到我跟前,正色道:“确有所图。”
  “啊?”
  天知道,我铁定一脸菜色。
  自打知道寻幽不简单之后,我是日日防夜夜防,防得了孟诩这只狐狸,却没成想,一嗔这过百的和尚还是只腹黑的狼?
  我说:“大师所为何?”
  番外:云的心事(上)
  春意盎然。
  自打下了马,他便在不断地穿过园子。林林总总,园子里的建筑或峥嵘、或亭秀、或小巧、或巍峨,一处一个立意,一步一个主题。园子里来来往往着年轻动人的侍女,她们或捧鲜花或举鲜果,绰约婀娜得在绿林掩映下若隐若现。看得身边的嘉勒巴眼睛发直,一个劲儿的冒绿光。
  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孩子?
  这一切对一个孩子来说,绝对是新奇而眩目的。
  没错,他,正是这个小孩子。
  看上去大概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儿,微微有些婴儿肥。脸盘儿溜圆,两颊嘟嘟着,愈发把淡粉色的小嘴凑在中间,像一颗圆润润的樱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泛着盈盈的湛蓝。
  只可惜这孩子的表情并不讨喜。他紧绷着面孔,目不斜视,似乎对所见之物毫不放在心上,一幅很拽的样子。尽管他心里如猫挠一般好奇——
  这里没有风沙大漠,没有孤烟落日,更没有骏马草原。这里多的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多的是碧波荡漾,柳浪闻莺。以一个幼童有限的形容力,他认定,家乡是属于风的,而这里则是属于水的。这种认知已经足以让他欣喜,毕竟截然不同的环境,预示着他的未来将拥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前行带路的是暗宫护法峥嵘,他停在一木桥边,遥指桥后方白璧茅屋道:“四王子殿下,嘉勒巴大人,前面便是郁竹轩,主上已经等候多时。在下不便前往,两位这边请。”
  部落首领嘉勒巴不自觉的端正颜色,他连忙拱手道:“多谢护法大人。”
  就算嘉勒巴平日里怎样嚣张,怎样无法无天,此时都免不了紧张,甚至是畏缩。看着他雄壮如牦牛的身躯刻意压低,恭恭敬敬做起中原的礼节。虽然手脚明显放不对地方,脸上却自始至终保持着严肃而虔诚的神色。虽让人觉得好笑,却也实在笑不出来。
  毕竟即将见面的是那个人。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形容,只要一个名字,就已经让人不得不敬畏的人。
  嘉勒巴侧侧身,让他先行。他定了定神,白藕般幼嫩的小手轻抚衣上的褶皱,再整了整发冠。一切妥善之后,才一撩衣摆步上木桥。他尽量地昂首挺胸,尽量地阔步而行,尽量地镇定自若…… ……
  尽管,这桥是晃的。
  舅父说,这是为王者在任何时刻都必须坚守的尊严。
  第一次坐上马背时,他三岁。
  舅父说,幼小的鹰也能啄瞎恶狼的眼睛,西域的男子生来就是雄鹰,他不能害怕。
  第一次外出围猎时,他五岁。
  舅父说,不要放箭,你去,用刀砍下它的头颅。西域王朝的男人向来嗜血,箭是女人的玩意儿。
  这种严苛是因为他生来就是王者,就是雄鹰。
  他的父亲是西域王朝最尊贵的王爷,母亲是蒙古草原的长公主。
  他是迦得菲塞斯 怀苏。
  当下,没有凶兽,有的不过是荡桥。
  荡桥,顾名思义。它是用粗麻绳吊起的木板桥,挂在两悬崖之间。简陋有之,凶险亦有之。相对于暗宫建筑的奢华讲究,可以轻易推断出,这绝非面见宫主的正路。
  确实,暗宫的正路应该是乘车入外城,内外城相接处下车换轿。过鸢景台、沉香榭、疏影斋后绕内湖上行,最终直达辉云正殿。而郁竹轩作为云宫主的寝室,便在这正殿之后。
  只是,这些情况暗宫之人知晓,刚刚入中原的小怀苏却并不知情。
  峥嵘倚在桥桩上看着,觉得这小孩儿甚是有趣。
  这荡桥的桥面故意做得极宽,麻绳也捆绑的间隙极大,对于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来说,一个站不稳可是会滑下去的。一般来说,鬼精灵的孩子会选择握着麻绳前行,这样一来可以掌控身体的平衡,二来也可保自身安全。毕竟这里不是游乐场,桥下可没有防护网之类的设备。一旦失足,等待的只有万丈深渊。
  异常残酷的现实。
  反观这孩子,圆乎乎的小身子,腰杆儿却挺得倍儿直。脚步虽缓却不至于停滞,而且自始至终坚持走在桥面正中央。
  峥嵘一哂,这还不能算是有趣吗?
  好容易过了桥,小怀苏立在实地上反而觉得有些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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