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带我出去放烟火？这几天我一直在回想那天的情景，一遍遍地想，总觉得很美好。可惜今年去不了了，不过没关系，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阴郁的神情又有一些回到了他的脸上，他说你该去长沙了。我说我去长沙做什么。他说你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我，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连累你。我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应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你说。他说你应该去长沙，今天就去。听话。
  我感到了异乎寻常的愤怒。我说你应该去长沙，应该应该应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习惯命令我，现在我们是平等的，我再也不需要你的怜悯了，我也不用再听你的话了！我自己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来管。说着我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砸到地上。玻璃杯在发出巨大声响后被摔得四分五裂。他的脸掠过一丝羞愧，他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茫然，蹲下身开始用手收拾那些较大的碎片，然后扔进垃圾筒里。李洛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看见了，走过去按住他，我说没关系，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
  他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他说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说我很幸福。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也许他也不知道能对我说什么。我们总是欲言又止。我们又小心翼翼。我们并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我们站在耶和华的圣地前期求于他的帮助，指望他朝我们伸出手来。他迟迟未动，或者还在等待。
  柒
  年夜那晚李洛北遵医嘱早早睡了。
  我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我想这样宁静的日子也许以后都很难得了。突然间喉咙里有了些许咸腥的感觉，是从鼻子里流下去的，我立刻仰起脸冲到卫生间里去，看着红色的血液从我的鼻子里流出来，我想这种天气也许实在是太干燥了。血似乎很多，这让我有些害怕，不过过了一会儿就停住了，我放下心来。
  用冷水洗了个脸，冰冷的水让我感到异常的清醒。走廊里很安静，整个医院似乎都被笼罩在安静之中，很多病人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了。窗外的那些楼房里大多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和麻将声，电视声。这就是家庭式的过年，不知道其□处着几代的人们。我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样的体会。那声音与医院的安静格格不入，仿佛是两个世界了。
  月光如水，照在它能碰触到的每一个地方。我突然又想到幸福，是的，幸福，我总是在想它。我还记得，我很喜欢观光电梯，从玻璃望出去，外面的景色都变得很美好。有时候，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从今以后我会感恩生命给我的任何一次关于幸福的记忆，包括从前的，那些伤痛其实都可以忘掉，因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我感到重获新生那样的勇往直前的勇气。我相信，从前的一切我都能够完全地背负下来，我已经背负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人常常是这样，失去之后才学会珍惜。苦痛是良药。我感到自己在纯洁月光的照射下非常的宁静。内心被我从前那小小的水晶十字架，那被我遗忘在过去的不会复返的深渊之中的小东西折出凛冽的光。
  耶和华悄悄来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他的手。他说，你们茫然的人有福了，因为你们将得到指引。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窗外的树在风中摇摇摆摆，刷啦啦响着。大概有个醉酒者晃到了医院的楼下，大声唱着：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一去不回来。反复地唱这一句歌词，声音里有拖长了的悲伤。而我的青春呢，似乎已经被压缩在短暂的岁月之中。
  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差两分。二〇〇三年快要到来，这是我离开小镇的第七个年头了。对面楼房的一个窗户内有个男孩大声唱了一首含糊的歌曲，他的家人们鼓起掌来。我看着那个灯光温暖的窗口，眼睛有点湿，举起手机，拨了一串熟悉的手机号码。
  冬天已去。冬天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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