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糊沾衣

第10章


阮湖也不明白在两人已经发生关系了后,自己为什么还要解释。也许是为“魏之”二字,她没有这么叫过,即使在多年前日夜厮守的时分,她也大大咧咧地唤他“言魏之”,再不然就是“男人”。
  山楂笑了:“其实我都知道,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说当年的事。”
  阮湖心想,你真是太耿直了,所以她说:“说罢,我听着。”
  下午的酒吧人还很少,话语绵絮融入漫软的音乐中,听起来像一首歌。山楂说话没有重点,缓缓如流水账,阮湖听着发愣,愣了又听,最后竟也失了主意。
  待从酒吧里出来,她还有些发怔,木轻梦在她身边,说:“年轻时冲动鲁莽,谁不得犯个错。”
  “是呵。”阮湖愣愣答道,然而眼神却失了焦点。
  也没听见什么大事。不过是分手后半年,言魏之不知从何处得知她还伤心,然而自己说过的话,又无法收回,恰逢山楂来校做交换生。山楂与自己是旧识,当年在新加坡读书的时候便认识,父母又是至交。一次,言魏之便把此事与山楂说。
  山楂当时对言魏之有想法,便说,跟女孩子分手一定要狠,不狠她便放不下,你信不信,她还等着你呢。
  其实言钻石当年听了这个话,十分喜悦,但是山楂又出主意说,你跟我扮情侣,在校园里走两圈,阮湖知道了,也就放手了。
  言钻石本来不愿,但听了山楂一通利弊分析,十分痛心疾首,于是两人牵手了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后,言魏之蓦然觉得,山楂是喜欢自己了。
  但凡伤了一个人,就不愿意再伤第二次。言帅哥当时也脆弱,跟她在一起,一拖便拖半年,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山楂心中明白,那个男子悠远的眼神里,常会出现另外一个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
  “其实我李诗瑶不是个执着感情的人。”山楂这么跟阮湖说,“我喜欢他吧,也就半年,半年之后,我交换期慢,还是要回新加坡念书的。”
  “不过他当年是真喜欢过我,养条狗养久了,也有感情,你说是不。所以你还是要把握好了。”
  “我是看你可怜,一个圈套里,掉了一次两次,一颗树上,挂了许多年,所以来跟你说说。”
  阮湖分手后哭了半年,再也不会哭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潇洒的。然而她如今发现,自己的潇洒,只源于一种坚强的执着,其实她是一个挺认死扣的人,长情又专情。
  有人的洒脱,拿得起放得下,放是抛诸于脑后。
  而自己的洒脱,拿得起放得下,放是深藏在心里。
  阮姑娘觉得自己形象伟大而壮烈,嘻嘻笑了,笑容在夜色中有些发苦,然而不后悔,她跟木轻梦说:“我阮湖,天生便是个良善之人呀。”
  这时手机响了,言魏之挂来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他问:“浆糊,你在哪里?”
  阮湖手心很干燥,没有出汗,如同这夜的风,清清爽爽拂来,“言帅哥。”她道,“作图画好了么?”
  言魏之愣了片刻笑着说:“快了。”
  “策划宣传都谈好了。”阮湖道,“我……想先回公司。”
  马来西亚的云顶,有个升降机,升一升,停一停,然后再往上升,但是终有一次,它会升到最高,再轰然落下。很多人喜欢去试一试。
  坐过这个升降机的人,都说最怕的不是猛然落下的失重感,而是它每一次停顿下来,你都不知道,它是要上升,还是要跌落。
  言魏之此刻的心情,如同升降机一直上升到了顶点,落了,落入万丈深渊。他心中漫出无边际的苦涩,阮湖的语气中,有几分森冷的颓然。
  他忽然想问阮湖,当年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走,当年一步一步跟在自己身后,在月色下磕磕盼盼,哭泣着叫喊自己很爱他时,是不是这样的失落感。
  全都空了。言魏之道:“阮湖……”
  灯色迷离,声色犬马的夜城市,情侣随处可见,阮湖愣愣看着街景:“我想回去了……”然后她顿了一下,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我先回酒店收拾,反正那个套间今晚退了,还是订两个标间吧。”
  Chapter 17
  阮湖骗了言魏之。
  她的确先回酒店订了两个房间,一个没有定日期,一个只订了一夜,床铺不动,也不用送洗浴用品,因为她收拾自己的行李,连夜去了几场。
  很多事情都忘了,压在记忆的底层,从不成翻起。然而那夜,当自己与言魏之的身体融为一体后,它们又如潮水般汹涌席卷而来。
  阮湖忽然觉得累了,守诺也好,真爱也罢,洒脱往前走的人,仍然需要一步一脚印的踏实步伐。她想,若可以,找个人不那么爱,就像山楂所说,两个人相处久了,总有感情,于是阮湖想,等回家了,我就去相亲。
  其实她心里是十分难过的。她收拾姓李的时候,打开言魏之的行李箱,想把前夜他为自己画的画像带走。然后她看见了那个流氓兔笔记本,一页一页勾勒着女子的表情,生气的,喜悦的,聊赖的神色。
  刚分手时,百页的本子不过画了二十多页,然而此刻,几乎已经画满,后来的图画越来越模糊。但阮湖认出那是自己,喜欢随意夹起来的发饰,不庄重的大体恤,人字拖,手腕有个玉镯子。
  到后来,炭笔印还很新,上面的女子坐在松松软软的沙发上,朝窗外望去。侧脸隐约可见慵懒舒坦的神色。
  言魏之画画,除了自己的签名,从来不提字。然而这一页,他在上面写着,小浆糊的窝。
  阮湖将前夜的大画像留下了,她带走了这个流氓兔笔记本。
  年少时的爱,原来还有可珍可痛之处,不枉自己念了这么多年。
  阮湖想,若真要个离开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无法原谅吧。
  即使以为自己是大度的人,然而当山楂出现在自己眼前,将当年的事情,一再轻描淡写澄清之时,心中依然有些隐痛。
  她想,无论理由为何,当年他确然因为一时冲动抛下了自己。即便年少都会因一时脑充血而犯下错误,尤其是男子在说出承诺后,即便再疼也不会轻易回头改变,可自己多年所承受的难过,迷惘,即便是麻木,也不能如此不作数。
  不能任一个人在自己生命中自由来去,不能任一段被结局摧残的往事,再次如花盛开,都是残缺的。起码静一静吧。
  多年后,阮湖觉得,得失有个平衡点,过了那一点,人便会计较,如同当年的自己,其实就是一点小小报复心理,潜意识中,非得看言魏之痛了不可。
  言魏之的痛是一种钝痛。
  他自是有体力日夜撑着赶完画稿,一个人在房间里冷飕飕地吹空调,十足敬业。
  星湖花园的工程终于谈妥,当他看见恢弘壮美的设计图稿时,只剩时过境迁,人去楼空的荒芜感。
  软封在两个月后,第四期工程动工时,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当时,朱零雨,木轻梦一干人等也赶来了中国。言魏之举杯笑得很绅士。
  所谓笑得很绅士,就是皮笑肉不笑的一种表情。
  阮湖没有来,她辞职了,听说是从新加坡回软封的第二天便辞职了。
  言魏之接到公司挂来的电话时,听到这个辞职的消息,如遭受地震的豆腐渣工程,不出十秒,全然塌陷。
  言帅哥多年以来,终于干了一件好事。他回公司的当天,便找道英总,说若阮湖回来,能不能给她留着原先的位置。
  英总笑得很诡异,说:“怕是不能了。”
  言魏之说:“我去找她,找不到,留不了,我辞职。”
  公司里怎能谈爱情,英总若有所思地看着言魏之,道:“她若肯听你的话回来,说明你俩事便成了。若成了,怎么还能在同一层办公?”
  言魏之蓦然抬头,如奋发向上的少先队员。
  Chapter 18
  城市里天天都有悲欢离合,俗烂剧情随处上演。阮湖也不至于背起行囊远赴天涯,最后留给
  大众一个飞机划过苍穹的寥落画面。她不过是搬去了姐姐家,两个孕妇一起安胎,特热闹喜庆,连恶心都不怎么犯。
  阮母狂躁过一次,说小妮子你还真整了个东窗事发?!
  阮湖一句话就把阮母的话堵了:“妈,言魏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就是不想打掉这孩子。”
  阮母知道阮湖有多喜欢言魏之。当初心里面要死不活了,表面还喜洋洋地撑着,直到后来回家过节晕倒了,三天没醒,全在叫那浑小子的名字。
  阮母说造孽啊造孽,就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又打来了,说孩子何辜,跟他爹谈判谈判。阮湖又摇头说不了,我怀着孕受不得刺激。阮母又跟阮河说,你妹说她受不得刺激。
  阮河笑了两声,妈你放心吧,有我在呢。
  彼时阮湖正在做孕妇瑜伽,清清灵灵的音乐显得她特超脱。阮河说,“你早不喜欢言魏之了吧?”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儿。”阮湖头也不回,就声音有点颤。
  呵,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二天,阮河就带着阮湖上馆子去了,理由是做姐姐的看你可怜,请你吃烤鸭。
  当时已经入秋,道路两边叶子金黄,在正午的日晖里明明灭灭。阮湖望着窗外的画面想起有一年也是秋光正好,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吃到一半,阮河的手机铃想了,说出去接个电话。阮湖乐呵呵说去吧去吧,自己往嘴里又塞了一卷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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