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

短时间的晃神间，秦朝君看到走上岸的陆均熙已经靠着一棵树干闭上了眼睛。
    秦朝君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触手一片灼热的滚烫。
    即使是再坚强的心智，在伤口浸水，发炎感染，高烧不退的情况下，昏迷也是身体保护机制的自然反应。
    秦朝君低头查看他的右臂，伤口在那一段水流的冲洗下已经微微泛白，泡的有些浮肿，呈齿痕型几乎要咬断整条手臂的伤口边缘被水流泡的有些翻卷，甚至已经有些黄褐色的脓水流了出来。
    秦朝君想起他的右臂不久前还曾受过枪伤。
    她罕见地轻叹一口气，撕下他身上的衣物，将他伤口的脓水擦干净，又拿了些布条沾了水盖在他的额头上，在没有药物和注射剂的情况下，能做的也只有先物理降温了。
    确认了陆均熙呼吸暂时还算平稳，秦朝君站起身，查看了四周的环境，确定其他人不在附近后往林中走去，顺手捡了些干燥的树枝和落叶。
    陆均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他看见侧对着他坐在火堆边的秦朝君半个身体被月光笼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蓝色。
    ——几乎与水中那个将氧气罩递给自己的身影重合起来。
    陆均熙感觉自己呼吸一滞。
    “醒了？”秦朝君侧头看他，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退烧了。”
    “我昏了多久？”陆均熙开口，声音带着高烧后的喑哑。
    “五个小时，我们傍晚六点左右上的岸，现在大概十一点四十。”
    说着秦朝君放下看手表的手腕，将头转向他：“你命可真大。”
    ——一个伤成这样的人一路几乎没有氧气瓶地游出来，还能身体没什么大碍，命可真大。
    “你在生气？”陆均熙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讽意。
    秦朝君听后微一皱眉，没有说话。
    “我命一向大。”见她没有回话的意思，陆均熙顺口接了她之前的话，用完好的左手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秦朝君没有拦他，昏迷之后站起来活动身体，以防遇到突发情况身体跟不上反应速度，这是他们都明白的常识，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也不可能放下。
    她伸手拨了拨眼前摇摇欲坠的火堆，陆均熙已经在她身边坐下。
    深夜显然不是找路的好时间，更何况是在惯用手重伤的情况下，现在能做的无非就是等待白天，或是等单落飞他们找过来。
    至于身上的联络设备——
    二人或许都没有想到吧。
    无论如何，这注定是个只能等待的夜晚。
    他们居然也有这么一天会觉得无所事事。
    “钻木取火？”打破沉默的是陆均熙，他指了指面前的火堆，问道。
    “用的子弹，”秦朝君加了点干树枝进去，解释道：“打了一颗，把弹壳放在干的柴堆上，再瞄准弹壳打一枪。”
    然后金属摩擦的火光足够点燃干燥的柴堆。
    “物理知识不错。”
    “正宗名牌大学毕业生。”秦朝君斜眼看他。
    “哦？我以为你是警校毕业的？”
    对于潜入卧底的秦朝君，只要陆均熙愿意，甚至可以调查清楚她的族谱，但是对于FBI的王牌探员Agent Jomile，她的个人资料是整个机构的最高机密，甚至是内部都鲜有人知。
    “大学毕业后去警校的。”秦朝君淡淡地接了一句，没有深入下去。
    “这么说……”陆均熙的语调有些少见地拉长，见秦朝君向他看来，他才笑着接下去：“你年龄不小啊。”
    “是啊，”秦朝君却没有生气，语调平淡，“都可以当你妈了。”
    “……”陆均熙一时开不了口。
    二人一时静默，秦朝君觉得自己其实有挺多话想问他，关于Mega的药物试验，lesous的效用等等，这些都是FBI内部毫无资料的。
    蒂白和局长能考虑到的问题，秦朝君同样不会忽略，这种在FBI资料库里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的药物，陆家是怎么知道的？甚至，陆均熙连药物的一个资料存放点在蒙哥马利仓库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还有那个连凯瑟琳都查不出的资料库漏洞，或者说是这次行动中的一个可能存在的Mega卧底。
    秦朝君站起身：“我再去捡点树枝。”
    然而就在她还没走几步路的时候，突然身后的陆均熙出声：“等等。”
    她回头，看见陆均熙站起来朝她走了过来：“怎么了？”
    “你把防弹衣脱下来。”陆均熙双眉微皱。
    秦朝君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再次问道：“怎么了？”
    “你背后受了伤，你不知道？”陆均熙的表情有点严肃。
    “刚刚不小心被狼的牙齿划了一下，只是破了点皮。”
    “你转过去，”陆均熙拿出手机，秦朝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转了过去，“你管这个叫只是破了点皮？”
    秦朝君看到陆均熙递给自己的手机，上面他刚刚拍的自己背部伤口的照片，照片上印着“FBI”的防弹衣被划破两道口子，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背部的两道伤口，红白相间，与深色的防弹衣对比地特别明显。
    看着有些诡异的伤口颜色，秦朝君皱起眉，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防弹衣，里面只剩一件长袖T恤，陆均熙将她背部的两道口子扯得大了些，彻底看清了她背部的伤口。
    两道抓伤不是很长，的确如秦朝君所说只是破了点皮，可以看得出甚至在他们下水前就止了血，仍有些泛红，的确像是普通的伤口，如果忽略那高高肿起的伤口，和上面出现的莫名的白色圆点的话。
    陆均熙伸手碰了碰伤口，秦朝君背着他看不到表情，“有没有异常？”
    “没有感觉。”秦朝君也皱起了眉。
    没有感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甚至都没有碰到伤口时该有的疼痛，或者是皮肤被人碰到的触觉，什么感觉都没有。
    陆均熙手指微微一顿，从她伤口移开，碰了碰她背部完好的地方：“这样呢？”
    “有感觉。”
    陆均熙想了想，又碰了碰她伤口附近的皮肤：“现在呢？”
    “没有感觉。”
    又试了几次，除开伤口和靠近的周围皮肤以外，其他地方没有异常。
    “牙齿上有毒？”秦朝君也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她之前的确是觉得背部有些异样的麻木，但也只以为是在那条水道里被石壁撞了那么多次，有些淤青罢了。
    “可能性很大，”陆均熙看着她背部略显诡异的伤口，将防弹衣递还给她，“先放着别动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肺部还有些疼，大约是之前闭气的后遗症，头也有些晕沉，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在水中呆久了脑部缺氧。
    “没有。”秦朝君摇摇头。
    “回去检查一下吧，现在先别去动它。”
    陆均熙不说她也明白。
    二人坐回火堆边上。
    秦朝君没有再把防弹衣穿上，不知道背部的伤口具体怎么回事，这时候没必要给伤口增加过多的摩擦。
    陆均熙看着秦朝君手上的防弹衣，再看看她身上被自己撕开了背部的T恤，没有说话，伸手将剩余的树枝和枯叶都加了进去，本已式微的火苗猛地一窜，暖意扑面而来。
    秦朝君看着眼前剧烈燃烧的火堆，觉得背部刚才被陆均熙触碰的地方有些发热。
    二人之间又静谧了下来。
    “单落飞他们没走这条路？”秦朝君想了想，开口问道。
    “我们比他们晚了一段时间，可能冲散了，”陆均熙挑着火苗，“他们四个应该在一起。”
    “上岸的地方应该不会差太多。”秦朝君点点头。
    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秦朝君看着从防弹衣中震出的手机，还有上面的来电显示“孟长德”，一时间有些晃神。
    “组长。”却也不过瞬间，她伸手捡起来接过电话。
    “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孟长德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波中传了出来，“我定位了你的位置，我现在在这片树林里，没有更具体的位置了，你在哪？”
    “沿着河边朝东走，”秦朝君看了一下四周，“附近有个瀑布。”
    “知道了。”
    挂断电话，秦朝君站起身：“孟长德来了。”
    陆均熙点点头，站起身。
    秦朝君皱眉——陆均熙这样的反应并不正常。
    还没等她开口，就看见陆均熙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土，盖灭了烧的正旺的火堆，四周瞬间冷了下来，唯一的亮光只剩下头顶洒下的一柱月光，秦朝君越发觉得陆均熙不对起来，正想开口，却感觉到自己身后的树林传来声音。
    她警觉地转身，看到了林中传来的，有规律闪着的散光手电筒。
    秦朝君认出这是他们行动组特有的暗号，微微松了一口气，向前迎过去：“这——”
    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只觉身后有些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回身，却快不过身后有心算无心的人。
    她看到了身后站着的陆均熙。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比如为什么会在这里上岸，比如为什么来的人是孟长德。
    毫不掩饰的惊疑和愤怒在她眸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她便闭着眼睛滑了下去。
    陆均熙伸手扶住秦朝君瘫软下的身体，拔下了她脖子上他亲手推进去的针管。
    他单手搂着她隐入树干的阴影中，听着愈渐逼近的脚步声。
    “是我，”孟长德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人回话。
    孟长德打着手电，看了眼地上被扑灭的火堆，轻轻一笑：“出来吧，陆均熙。”
    -美国篇（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