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

秦朝君醒来的时候正巧遇上飞机颠簸的气流，她微微眯眼，避开了头顶晃眼的吊灯，然后下一秒亮眼的吊灯就被调低了亮度。
    “醒了？”她听到那个熟悉的男声从床边传来。
    她看到书桌边的陆钧熙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水壶。
    “喝杯水。”陆钧熙拿着玻璃杯走到了她的床边。
    秦朝君撑起身拿过水杯，入手的玻璃温度适宜，不烫不凉。
    一杯温水下肚，秦朝君感觉发凉的全身开始暖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脊背上又痛又麻的触感，她翻了个身背朝床外，减少了背上伤口和床面的接触面。
    “紧急处理了一下，你现在应该恢复知觉了，不是特别厉害的毒，大致作用是麻醉感官。”陆钧熙将水杯放到了旁边的矮柜上，坐到了床沿。
    “哦，”秦朝君感觉到微微塌陷的床垫，闭目养神，“你的毒还是狼的毒？”
    陆钧熙将要抚上她被子的手微微一顿，收了回来。
    然后她耳根清净了。
    陆钧熙给她注射的麻醉剂药量不大，醒来的时候药性已经散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她乐意继续以昏睡的方式消磨残余的药性。
    于是她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已是一片漆黑，取代头顶吊灯刺目光线的是书桌上的小台灯，桌旁坐着的仍是在看文件的陆钧熙。难得睡了这么沉的一个好觉，秦朝君破天荒地伸了个懒腰，颇有些好心情。
    陆钧熙听到床上的动静，放下文件转过身，看到她的动作有一秒的愣怔，接着微微勾起了唇：“想吃点什么？”
    “正常的飞机餐，”秦朝君走下床，“牛肉面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多加了一句，“餐包不要黄油，换奶油奶酪。”
    陆钧熙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半小时后房门被敲响。
    “进来。”
    “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未到声先至，推着餐桌进来的竟然是一副空少打扮的单落飞，“老大，进度够快的呀。”
    “衣服不错。”接口的是秦朝君，她淡淡地扫了一眼正在帮他们布餐的单落飞，开口道。
    单落飞被那眼神盯得一瞬间汗毛倒竖，端着酒瓶的手狠狠一抖，“问飞机上的空乘小哥借的，”他稳住双手，接着道：“秦小姐要是喜欢的话，回了新加坡让老大把人家小哥调过来，天天穿给你看。”
    然后他看到秦朝君握着餐叉的手微微一顿，单落飞下一秒就已经推着餐车退到了房门口，临走前不忘回身行了一礼，“二位，请‘慢用’。”
    关上门的下一瞬间秦朝君手上的餐叉脱手而出，“匡”地一下撞在了门上。
    陆钧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像是没看见般，拿了备用的餐叉放到她盘子上，端起桌上的红酒，朝着对坐的人晃了晃，性质颇好。
    秦朝君垂下眸，握着餐叉的手有些发紧。
    一顿“烛光晚餐”吃得相安无事，秦朝君看着陆钧熙运用自如的右手，开口道：“还有多久着陆？”
    “十个小时。”
    “我才睡了四个小时？”秦朝君有些惊讶。
    “你刚刚醒来的时候才起飞不久，你一共睡了十小时。”
    秦朝君抿了一口红酒，对于他迷晕自己到上飞机前这六小时干了什么没兴趣提问。
    “听说你进警校前大学时是金融专业的？”陆钧熙放下刀叉。
    秦朝君当然知道他是听谁说的，脑中却不经意间闪过了昨晚二人在树林中，难得心平气和的谈话。
    “所以，”秦朝君慢慢放下酒杯，抬头看他：“陆家主是请我回去当金融顾问的？”
    于是从她醒来到现在的粉饰太平彻底被打破，陆钧熙抬头，看到秦朝君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对着他。
    他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愤怒，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想到了她刚才冲着单落飞扔过去的餐叉，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那么强烈而且显而易见的情绪。秦朝君一直是一个非常善于掩饰情绪的人，FBI的人都善于如此，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段参也是同样。哪怕在她们和单落飞互相斗嘴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她们身上毫无波动的情绪，单落飞也一样。
    到了他们这样位置的人，会这样情绪外放，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头脑清醒，表现冷静，连呼吸都是平稳而缓和，但陆钧熙还是从她身上那么波动的情绪。
    他看着对面以一种非常的正常的，平静的姿态看着自己的秦朝君，微微勾了勾唇。
    “没错。”他这样回答道。
    然后他又感受到了她狠狠地波动了一下的愤怒。
    “我没有时间陪你开玩笑。”秦朝君的声音有些沉。
    “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他站起身走到书桌边，将一份资料递给她。
    秦朝君扫了一眼，就将这份土地竞标策划书扔到了一边：“你要我一个连新加坡有哪些区都没认全的，自从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金融相关东西的人，去帮你竞标？”
    秦朝君都懒得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是明晃晃的讥讽：“陆钧熙，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这个顾问的位置，可是孟组长向我推荐的。”陆钧熙无视了她的讥讽，淡淡地道。
    然后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断片。
    “我一点也不惊讶。”秦朝君嗤笑一声。
    “朝君，”陆钧熙微微弯下腰，撑在了她的椅子扶手上，以一种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的姿态，“你在生气什么？”
    秦朝君在他弯腰的一瞬间就戒备起来，伸手想要把他推开，却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微一愣怔，已经贴上他衬衣的手顿住。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一阵温暖裹住，陆钧熙握住胸前的手，微一使力将她拉了起来，秦朝君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他锁着自己的双眼。
    四目交接间，两人同时感觉呼吸一滞。
    “你在生气谁？”看到秦朝君撇开头，陆钧熙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地，将她的脸抬了回来。
    ——你在生气谁？
    ——孟长德，还是我？
    秦朝君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脑中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她下意识地挥开下巴上的手转身想走，还没来得及抽出被陆钧熙握在手中的手，就被他使力一拉，她踉跄一下，便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下一秒他的怀抱就缠了上来。
    陆钧熙毫不客气地将她压在怀里，面对她那样开始有些不冷静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居然也罕见地有些失控，他抱着她的手很稳，但是他却觉得他颤得厉害。
    秦朝君从撞进他怀里的一刻起就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纷乱的思绪“轰”地一声脱离了控制，她觉得自己竟是在那一刻出奇地冷静了下来，却是以一种思维脱离在外的状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潜意识的作为——
    “陆钧熙，”她在他怀中抬起头，语调微微上扬，“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陆钧熙对上她的眼睛，然后他的眼中就再也没了其他东西。
    “怎么？你喜欢上我了？”她听到自己问，声音中沉着莫名的笑意。
    陆钧熙就这么看着她。
    “我曾经费尽心机地研究着你的弱点，”她慢慢推开他，在他怀中站了起来，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原来软硬不吃的陆钧熙陆大家主，抵挡不住的居然是美人计？”
    陆钧熙看着眼前像是浑身裹满锋利的尖刺般的秦朝君，缓缓沉下了声音：“你以为，美人计是谁都能用的？”
    “我就把这句话当成表白了，”秦朝君眼也不眨一下，“然后呢？”
    陆钧熙没有回话。
    “你喜欢上我了，你在对我表白，”秦朝君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呢？”
    见他仍是没有回答，秦朝君替他接了下去：“然后你把我绑回了新加坡当人质。”
    她看到陆钧熙的眼中的黑色在这一刻沉淀了下去，深不见底。
    “再然后，”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你想和我在一起？”
    “以一个黑道老大和FBI探员的身份，”她看进了他深幽的眼底，将这样的话一字一句敲进他的耳中，“你想和我在一起？”
    然后她听见了他的一声轻笑，她甚至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笑出来。
    “你现在很像一只刺猬，”她听到他这样说，“刺猬之所以会竖起刺来，是因为被发现了它的弱点。”
    陆钧熙眼中的黑色就这样退去：“你呢？朝君，你是因为什么竖起了你的刺？”
    “既然你分析地这么清楚，”陆钧熙向她逼近了一步，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强迫她看向了他，“你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竖起了你的刺？”
    就像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空气中似是都凝着火药的味道。
    “朝君，”陆钧熙扣住她的腰，将她锁在身前，贴着她的耳旁缓缓地说：“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因为你没有想到我会对你下手，因为你是信任我的，所以你在生我的气。
    “是不是？”
    “是。”她听到自己毫无犹豫，干脆利落的回答。
    ——在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
    下一秒他的吻就落了下来，于是空气中的火药味就这么变了味道，所有一切原在掌控中的东西都变了质脱离了轨道，所有一切想说的想反驳的都在这一刻融在了彼此的唇齿间。
    秦朝君的脑中再度变得混乱而又昏沉，在他压上来的那一刻她想推开他，然后她听到了他贴在耳边呢喃的一声——“朝君。”
    她闭上了眼。
    ——他们好像都并不介意这样大梦一场。
    于是一切彻底失控。